乔托画了二十八幅描绘圣芳济生平的壁画。在这些壁画中,他彻底改革了绘画艺术。在此以前,艺术家描绘的不是人而是雕刻的偶像。乔托在画面上表现的是有感觉、有爱憎的男女。在他以前,艺术家如果在一幅宗教画上画出树木、花朵、溪流或任何天然景物都被认为是亵渎神灵,但乔托却有效地用大自然作为他那组壁画的背景。圣芳济和乔托本人一样,是不会对金碧辉煌的背景感到自在的,因为他也曾经是个牧羊人。如果乔托不是摆脱了当时的传统艺术,以他自己朴实的才华表现了圣芳济的淳朴,那他就违背了这位圣人的精神。
乔托一步一步地表现了圣芳济生平的主要事迹。在第一幅壁画上,年轻的圣芳济面对着一个老人,老人匍匐在他脚下,预言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圣人。在第二幅壁画上,圣芳济把自己的衣服送给一个乞丐,同时接受了这个穷苦人回赠给他的衣服。从此他认识到必须作为和平大军中的一名战士。他把财产交给父亲,以此表明他放弃家庭和教会的一切眷顾和保护,只把自己委托给上帝照管。在一幅非常美丽的壁画上,圣芳济以祈祷者的态度捶着胸膛,轻声地对上帝说,“我是您的最不足道的罪人。”跪在圣芳济身后的是弟子弗拉·利奥奈,他举目凝视上空,看到蓝天中挂着四个黄金宝座,中间的宝座比其余的都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却没有人坐。一个天使朝下看着利奥奈,一只手指向空着的宝座,另一只手指着圣芳济。这个宝座原来是一个有叛逆性格的大天使坐的,现在对着谦卑的圣芳济虚位以待。所有这些壁画都以其朴实无华和深邃的宗教信仰而感人至深。圣芳济和乔托——普通人民韵两个最亲切的兄弟!
乔托首先把风景描绘在画作上,对近代艺术作出了伟大的贡献。以风景为背景,他设计出三度空间透视画法的第一个总方案。他用栩栩如生的男女形象取代了拜占庭时期平板单调、没有生气的可笑的人体素描。当然,他的色彩还缺乏文艺复兴后期的微妙层次,他还不能妥善地处理光和影的问题。他的色调丰富而用色简单,各种色彩“从底部直接呈现出来”。他对戏剧性的生动姿势,对一时冲动的动作有一种不可恩议的感受力。他像对待生活那样——热情、兴致勃勃、本能地画着,全神贯注。乔托的天才,正如阿伯拉罕·林肯的天才一样,寓含在一副健全的、运动家一般的体格之中,这副体格由于经常进行户外活动而结实坚强。他所有的绘画,即使是描绘死亡的场景,也是充满了动作。它们如实地讲述生动的故事,每幅画上的每一个人物都在讲故事,而画面上又总是呈现着戏剧性的协调。例如,在他表现圣芳济逝世的壁画上,中心点是一睡不醒的圣芳济的头部。灵床周围有三组修道士在为死者哀悼。第一组有五个修道士,像一排白杨树那样站得笔直。他们在死者头部后面形成一副框子,一座保护遗体的堡垒。灵床的两边是另外两组修道士,姿势各不相同,有的满怀敬意跪在地上。一个吻着死者的脚,另一个吻着他那僵硬的手,还有一个凝神望着死者的脸,仿佛在跟踪飘逸而去的灵魂。一个修道士拿着他们的教旗,旗杆稍稍前倾,似乎在向死者致敬。围绕着圣芳济的头部有一个光环,这是画面的中心,是主题,床边的修道士只处于从属地位。从人体部分向上画了一道斜线是尾声。观画者的眼光一旦看到圣芳济的头部,就会顺着斜线,跟踪灵魂向天堂升去。画家的这个极其简单的创造使观画者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到四个天使把圣芳济托扶而上的情景。因为就在遗体旁边跪着一个修道士,他仰望上空,出神地看着阿西西的这个人在神化。整个画面表现了一个戏剧性的瞬间一一个生灵升入天堂。
在乔托看来,无论什么观念都不是太抽象的,都可以用绘画来表现。在关于圣芳济的一组壁画中,他画了圣人和贫穷女神结婚的一个插曲。这幅画是以具体形式表现道德观念的习作。贫穷女神以一个满面愁容的妇女的形象出现在画面上,她在荆棘中行走,头上却戴着盛开的、芳香馥郁的玫瑰花冠。最初,圣芳济见到她时感到非常困窘,耶稣却在上方朝他微笑,让他和她结为夫妇。前景中有两个不怀好意的小男孩向她扔石块投棍子,但是在她身后,在背景上,一个男人把他的外衣给了一个乞丐;而在天上,一个天使手里拿着这件外衣朝圣彼得的门口飞去。这幅画构成了艺术史中对于贫穷的最动人的颂扬。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画家逝世以前,他写了一首关于贫穷的辛辣的诗,不是把贫穷写成圣洁的新娘,而是写成绝望的主妇。乔托活的时间不算短,不仅看到人类命运这枚神秘钱币的正面,也看到它的反面。
对乔托来说,幸运的是,他对贫穷的了解是客观的而不是主观的,在他晚年时尤其如此。他以局外人的身份在观察贫穷,因为他自己选择的艺术职业已使他名利双收。他旅行意大利各地,靠他的作品聚集了不少财富。他学到了画画和赚钱的双重技巧。他同情那些缺乏他那种生意经的艺术家,也同情那些缺乏他那种艺术眼光的生意人。像他这样,上帝最谦卑的一个仆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艺术眼光呢?他不能理解,但他确实有。对他来说,画一幅了不起的作品就像吹口哨一样容易——即使他最知已的朋友也为他的这种技巧而感到惊奇。有一次,在他刚离开奇玛布画室,还是个自我奋斗的年青画家的时候,他在佛罗伦萨的波代斯达教堂中画了一幅取材于但丁的作品《天堂》的场景。但丁是佛罗伦萨的一名官员,是整个文学界的崇拜对象。他热恋着美丽的贝娅特丽齐。乔托在佛罗伦萨遇见但丁,为他画了像——是在但丁的眼神中抓住对贝娅特丽齐的迷恋的唯一画像。但丁把自己一帆风顺的政治生活中的事务停了下来;对这个年青而在奋斗的艺术家提供了一些从事艺术工作的意见。他们成了莫逆之交。后来乔托离开了佛罗伦萨,走上名利双收的坦途。他娶了一个淳朴的农家姑娘,养了六个淳朴的农家孩子。又盖了一栋舒适的住宅,盛情款待街坊邻居。一三○六年,一个孤独而忧郁的流亡者来到他这里要求庇护。此人正是一度富足高傲的但丁。他的敌人指控他在政治上有腐败行为,因此从家乡被放逐出来。当他坐在乔托的宴席上的时候,他们的地位正好颠倒过来!当他和他的朋友分享着面包,瞧着四周的客人的时候,他回忆起自己的家宅,回忆起在那些顺心的日子里,他自己殷勤好客的情景,那时,意大利这块土地上最漂亮的面孔都曾向他表示过崇敬。但丁不禁脱口而出:“有着相貌如此平常的妻室儿女的人,怎么能在他的心中找到灵感,画出那么多美丽的画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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