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山之子<br> 四川省东北部嘉陵江以东,渠江以西的一条狭长的丘陵地带,有个仪陇县,境内山峦起伏,沟深谷狭。从县城东行30多公里处,有个大的集镇叫马鞍场,因靠着一座状似马鞍形的山而得名。其西北不远处,突起一道山梁,一峰屹立,叫琳琅山,松柏挺拔,四季葱茏。1886年12月1日(清光绪十二年农历丙戌年十一月初六),在这琳琅山西麓李家湾一户佃农家里,诞生了一个男孩儿。这个生在大山怀抱里的孩子,后来成了人民军队的总司令、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之一,他就是朱德。<br> 朱德祖籍广东省韶关,是客家人。明末清初,四川由于连年战乱、疫病流行,人口骤减,土地也荒芜了。清朝统治者为了增加税收,采取鼓励向四川移民的政策,使得大群大群的外省人迁移到四川,朱德的祖先就是在这个移民潮中迁至四川的,最初在川北广安一带生息,在仪陇县落户到朱德这辈已是第六代了。朱家世世代代务农,辛勤劳作,到头来仍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br> 朱德出生时,一家三世同堂,十几口人靠租佃李家湾有名的丁姓地主的20亩薄田和押借来的几间破房安身度命,生活十分艰难。<br> 朱德诞生的这间房子是丁家财主用做存放粮食的库房,也叫“仓房”,大约有十几平方米,四面墙全是木板的,房间低矮、潮湿、昏暗,只有从东面板壁上一个不到两尺见方的小窗户里能透进一缕光线。幼年的朱德和他的父母、兄姐等6口人,就挤住在这间仓房里。<br> 朱德长得很像母亲。母亲是个贤淑和气的人,出身于流动艺人家,小时曾跟随大人四处奔波,比乡下其他妇女见识多,思想也开明。母亲生过13个孩子,因为生活困苦,只有6男2女存活下来。<br> 朱德是母亲生的第三个男孩。朱德曾回忆说:母亲整天忙着,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把饭煮了,还要种田,种菜,喂猪,养蚕,纺棉花,因为她身体高大结实,还能挑水挑粪。母亲的时间大半被家务和耕种占去了,从没有工夫抱抱小孩子,我们都是在地上爬着长大了的,大了身体很强壮,能背能挑,还能种地。<br> 朱德还回忆过他童年时家里最悲惨的一次遭遇:1895年(他9岁时),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的地上加租子,因为办不到,就趁大年除夕,威胁着我家要退佃,逼着我们搬家。在悲惨的情况下,我们一家人哭泣着连夜分散。从此我家被迫分两处住下。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在困难的境遇中,母亲没有灰心,她对穷苦农民的同情和对为富不仁者的反感却更强烈了。母亲沉痛的三言两语的诉说以及我亲眼见到的许多不平事实,启发了我幼年时期反抗压迫追求光明的思想,使我决心寻找新的生活。<br> 1944年2月15日,朱德的母亲在四川仪陇故乡逝世。噩耗传到延安,朱德备感悲痛。他想起他青年时瞒着家人远走云南投笔从戎,母亲知道了不但不反对,还给他许多慰勉;想起没有能满足老人家“见你一面”的要求,这是朱德一生最大的遗憾。为了表达对母亲的悼念,朱德一个月没有刮胡子。<br> 4月5日,他在《解放日报》发表《母亲的回忆》,深切地说:“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与困难作斗争的经验。我在家庭中已经饱尝艰苦,这使我在三十多年的军事生活和革命生活中再没有感到过困难,没有被困难吓倒。母亲又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一个勤劳的习惯,使我从来没感到过劳累”;“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生产的知识和革命的意志,鼓励我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到:只有这种知识,这种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财产。”<br> 当时,延安各界为朱德总司令母亲的逝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中共中央送的挽联是:“八路功勋大孝为国,一生劳动吾党之光”;毛泽东送的挽联写着:“为母当学民族英雄贤母,斯人无愧劳动阶级完人”;周恩来、任弼时、陈云等送的挽联是:“教子成民族英雄,举世共钦贤母范;毕生为劳动妇女,故乡永葆好家风。”<br> 朱家祖祖辈辈没有过读书人,饱尝了没有文化而受财主、官吏欺负压榨的痛苦。因此,尽管生活窘困,朱家还是想靠省吃俭用培养出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朱德6岁时,和他的两个哥哥一起被送到朱姓远房亲属办的药铺垭私塾读书,取名朱代珍。没过多久,两个哥哥都因为家里实在无力供养而辍学,回家帮大人种地。朱德很幸运,因为年纪小,同时又因他已过继给没有儿子的伯父,成了长子的后嗣,格外受到全家的疼爱和器重,又继续念下去了。<br> 朱德在药铺垭私塾念了不到一年,又转到丁家私塾去念了两年。丁家私塾设在丁财主的花园式别墅里,来这里念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所以人们也称这里为“太子院”。朱德作为佃户的子弟来这里念书真可以说是高攀了。他要交比别人高的学费,又要受富家子弟的轻蔑欺辱,在他幼小的心中,萌发了对人世间不公平的愤恨,而这,又化为他发愤学习的动力。他聪明,肯学,无论背书、写字,还是做诗、做文,总比那些富家子弟强,在受到《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发蒙教育后,开始学《大学》、《中庸》、《论语》等。<br> 朱德9岁那年年关被迫分家,随爷爷、伯父迁居大湾后,家里不顾生活的困苦,还是借了一笔钱,送朱德进了离家七八里远的马鞍场席家砭私塾就读,塾馆的席聘三老先生又给他起学名“玉阶”。他是个有骨气、有见识、有正义感的人,喜欢纵古论今,针砭时弊,“把做官的人常常骂得狗血淋头”。朱德称赞他“是个周身叛骨,朝气蓬勃的评论家”。席老先生常说:“人不做事业:没什么作用”,“要能做事,才能救世界。不能救世界便没有出路”,激励学生立志为拯救国家、民族的命运干一番事业。这对朱德的思想启蒙发生了重要作用。<br> 朱德在席家砭私塾结识了一位好友,叫吴绍伯,出身书香门第,家里藏书很多,朱德常去看书或借书,特别是看到了一些刚从成都买回来的“新学”书籍,很感兴趣,拼命阅读;见了地球仪,更感兴趣,一看就是半天,“晓得有世界,知道有个地球,还是圆的”,于是,他萌发出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的念头,再也不想待在家里了。<br> 那时,正是中国坠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苦难深渊的年代:1894年清政府在甲午海战中失败,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血腥镇压义和团运动,迫使清政府签订《辛丑条约》,将4.5亿两白银的“庚子赔款”分摊在痛苦不堪的中国老百姓身上……所有这些,都像重锤一样击打着年轻的朱德的心,使他忧愤日增。他已不安于在大山里学习儒家的经典,他渴望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br> 1905年,朱德19岁,第一次来到仪陇县城,参加清王朝举行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乡试,在1000多名应试者中,考了前20名。不久,他又和几个同学结伴,乘木船顺嘉陵江到了顺庆府(今南充市)参加府试。府试中榜的消息,令朱家老少异常欢喜,盼望朱德再省试中榜,就成秀才了,就可以做官、“光耀门楣”了。但是,朱德这时的心思却不在科举仕途上。他知道社会在剧烈动荡,要救国家民族,“在当时充溢着的思想,就是'富国强兵'”,“晓得做'富国强兵'的事情,没知识不行”,因此他向往接受“新学”教育。1905年9月,清朝政府颁布停止科举考试的诏令,省试取消了,朱德趁机说服感到失望的家人同意他去顺庆府念新式学堂。<br> 于是,朱德上了顺庆府高等小学堂,半年后,又转到中学堂就读。中学堂开设了国文、算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修身、格致(即生物)、图画、体育、外文等课程。学堂的学监(校长)是从日本留学回国、后来成为著名爱国民主人士的张澜先生,他很注重向学生灌输爱国维新思想,慷慨激昂地对学生说:“要亡国灭种了,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就是牺牲身家性命,也要救国家!”教史地课的刘寿川先生,也是日本留学回来的,他对学生宣传:日本有了明治维新才从落后走向先进,科学给日本带来了生机。唯有科学才是救国之要,只有变法才能发展科学。这些教育,都给了朱德深刻的影响,“思想是大大的开展了”。<br> 1907年,朱德决定到成都去求学。为此伯父又借了一笔钱。朱德后来说:到顺庆和成都求学的“学费都是东挪西借来的,总共用了二百多块钱,直至我后来当护国军旅长时才还清”。<br> 到成都,朱德考上了武备学堂的弁目队,可是当时社会上流传着“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话,家里不准他进这样的学校,只好又改考四川高等学堂附设的体育学堂。他自幼就喜欢爬山、游泳、习练武术,、对体育的各科课程很有兴趣,也由于经常到地里做农活,身体素质很好,很快掌握了专业技能,13门课程成绩平均在80分以上,器械课得了100分,在全班50多名同学中,名列前10名。这时他天真地希望以普及体育来强健国人体魄,改变中国人被洋人蔑为“东亚病夫”的状况。<br> 一年后,朱德从体育学堂毕业,回到家乡仪陇县,应聘在新办的县立高等小学堂任体育教师兼庶务。现在的仪陇县金城小学,还保存着朱德当年在这里工作的房间。朱德没有想到,这所新式学堂遭到县里一些顽固守旧势力的极力反对,他们散布许多流言蜚语来诋毁新学,甚至向县府诬告朱德教授体育课要求学生脱下长衫、穿上便于运动的短裤是“有失体统”、“有伤风化”,是“猥亵的课程”。他们还怂恿一些地痞流氓到学校寻衅滋事,大打出手。朱德不得不同这些守旧势力抗争,同时他也深深感到,封建势力不打倒,新式教育是难以办好的,“教书不是一条生路”。他决定辞去教职,投身军界。临行前,他写下这样的诗句:<br> 志士恨无穷,只身走西东。<br> 投笔从戎去,刷新旧国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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