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虽然被收编到了“民间文学”的子学科里,作为一种世俗文学的体裁,和史诗、歌谣、故事、谚语等平起平坐,但是其超学科的潜在能量却不能永久地被人为的学科设置所遮掩,会在恰当的时候显山露水,甚至会腾龙升天。这种情况在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神话热”就有所体现。在神话一原型批评这一西方文学批评理论流派的著述中也有非常不俗的表现:加拿大批评家弗莱认为,整个的文学也无非是古老神话生命体的一种变相的延续或“置换”。因此,不了解置换之前的原型,就无从理解文学。就如同在遇到李鬼之前没有见过李逵,很难对变形的模仿者有所识别。按照弗莱的看法,文学从属于神话,而非神话从属于文学。若考虑到神话与宗教信仰和仪式活动的原初关联,则神话的概念要比文学的概念宽广多了。这就是在文学一科里所看到的情况:神话如何从“潜龙勿用”状态,发展到腾龙升天的局面。
神话在20世纪的哲学中所扮演的凤凰涅粲效果,突出表现在结构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列维—斯特劳斯那里。他通过对一批罕为人知的南美印第安神话的研究,要证明人类野性思维与科学思维具有同样重要的价值。神话故事作为思维编码的一种符号方式,对于探究人类文化的普遍性规则,能够作出基础性的贡献。
在21世纪的今天,神话的腾龙升天景观将会更加让人刮目相看。其重要的新动力背景是网络、影视、动漫等新媒体对神话的情有独钟,以及符号经济对品牌的推崇必然要借助古老神话原型的巨大传播力量。一代年轻的网络人比他们的父辈和祖父辈都更加熟悉神话,因为他们早在“网吧少年”时就和奥林匹斯上的众神、埃及法老王邂逅了,根本不用等到大学的文学课堂。后现代神话观给人文学术带来的一大突破口,就在人类学对文、史、哲三科的嫁接与会通,以及由此带来历史观念的根本变革方面。从求同存异的角度看,能够将文学人类学、历史人类学和哲学人类学三大新兴边缘学科贯通起来的共有概念工具,一是“语言”,二是“神话”。现代学术史上的语言学转向,已经是人文学界大家耳熟能详的常识。而神话观变革所带来的神话学转向,却远远没有得到多数人的重视。文、史、哲三科的重要变革不仅和语言学转向密切相关,同样和神话学转向密切相关。例如,在哲学方面,德国哲学家谢林首创的“神话哲学”理论在20世纪发展为“启蒙辩证法”和“神话思维”的大讨论,目前方兴未艾。不论是卡希尔的神话思维说、列维—斯特劳斯的野性思维说,还是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原型说、纽曼的人类意识起源神话说,都还具有广阔的探讨空间。文学方面,弗莱首创的“神话文学观”已经催生出文学人类学的新学科理念与实践;史学方面,“神话历史”说正在风起云涌:新历史主义要求把历史从所谓的“历史科学”的所罗门瓶子中释放出来。其结果就是历史不再以标榜“科学”为荣,不再狐假虎威式地屈从于权力叙事,专门为战胜者描述其头顶上的赫赫光环。剥去了“科学”和“客观”一类吓人虎皮的“历史”,将原形毕露。借用法国史学家米歇尔,德·塞特的说法:“历史可能是我们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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