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鲁迅的自然知识与自然观
周建人晚年曾经回忆说:“鲁迅从幼年起,就热爱自然科学,喜欢读自然科学的书。”
这是欠准确的。因为那时的小“豫才”在绍兴还看不到真正传播近、现代自然科学知识的读物,能接触到的,不过是《释草小记》、《释虫小记》、《南方草物状》、《广群芳谱》、《岭表录异》、《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兰蕙同心录》、《花镜》和陆羽的《茶经》三卷、陆龟蒙的《耒末吕经》与《五木经》以及《竹谱》、《笋谱》等“古书”。②幼年鲁迅的特异之处,则在于不仅爱读乃至整本地抄录这些书,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热衷于通过自己的培植实践和日常观察,大胆地改正书上的错误。例如《花镜》上说:“映山红……须以本山土壅始活。”而鲁迅“不单是知道种法”,还“喜欢盆上插一条竹签,写上植物的名字”,并时常仔细地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这样经过亲自实践以后,鲁迅发现书上的说法不对,就根据自己的经验在书上加了一段旁批:“按,花性喜燥,不宜多浇,即不以本山土栽亦活。”③当年鲁迅栽培过的植物除映山红外,还有石竹、盆竹、乎地木(即“老弗大”)、万年青、黄杨、栀子、佛拳、巧角荷花、雨过天青、羽士装、大金黄、芸香、蝴蝶花、吉祥花、兰花、荷花、夜娇娇、鸡冠花、凤仙花、乌罗松等等。每年收获了花草种子,鲁迅都用纸包好,分类定名,以便第二年再种。可见,幼年时代的鲁迅,对于探索大自然的奥秘怀有深切、浓厚的兴趣,并且具有一种朴素的“实践第一”的倾向,使他不迷信前人的书本知识。这为他后来学习、接受真正的近、现代科学,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起点和基础。
1898年,鲁迅17岁时到了南京,先进江南水师学堂,旋又转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他后来自述:“在这学堂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画和体操”,并“看到些木版的《全体新论》和《化学卫生论》之类”的书。①应该说,这才是鲁迅接触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开端。他不仅在课堂上如饥似渴地勤奋学习,手抄讲义,精细地绘录《机械制图》;还不止一次深入到南京市郊的青龙山矿井实地考察,并经常采集“铁矿石、铜矿石、石英石、三叶虫化石,还有像石榴籽一样的矿石”。由于学习的需要和喜爱,他每次放假都要带回一些“到绍兴家中,放在一个木匣里”保藏。这个阶段的学习,据周作人回忆,认为使鲁迅“特别得益的,乃是所谓地学”。因为“用的教科书是英国赖耶尔的《地质学纲要》的一个译本,名为《地学浅说》……这使他得着些关于古生物学的知识,于帮助他了解进化论很有关系”。②是的,鲁迅在南京读严复译赫胥黎的《天演论》,历来是研究鲁迅进化论思想的逻辑起点,但我们对于鲁迅接受进化论的自然科学知识基础一一地质学和古生物学一还往往注意不够。这既影响到详细考察、评价鲁迅青年时代接受的学校教育及其通过自修形成的知识结构,也造成长期以来疏忽了鲁迅早期从事科学研究、教学工作及相关活动的科技史意义和思想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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