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到冬天,我总是跟着爷爷睡地铺。地铺十分简单,用土坯在靠墙的地方垒成一张床大小的深坑,里面填上麦草,把被子往上一扔,就成了。那时候也没有褥子,谁知道什么是褥子呀,更别提床单什么的了。
爷爷是队里的饲养员,因为要给牲口取暖,饲养室里一天到晚都劈柴烧火,一到晚上,这里就挤满了人,一边围成一圈烤火,一边聊天,前三皇后五帝的事都能讲到。有的人一边烤火,一边解开衣襟捉虱子。我常常在人们的讲故事中入睡,一觉醒来,故事还在继续。有一天早晨,从饲养室里出来回家,地上的雪有一尺多厚。爷爷用一把铁铲在前边开路,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边跺脚,一边背课文。有一回睡到半夜,爷爷把我摇醒,往我嘴里塞了一样东西,我咬了一口,哈,竟然是肉!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原来,有人半夜里到饲养室后面的沟里解手,发现不知是谁下的吊环(捕捉狗獾的设施)砸死了一只狗獾。于是,大家连夜把它剥皮烧煮(饲养室里有炒菜的铁锅),连汤带肉美餐了一顿,我也跟着解了一回馋。
上初中的时候,我睡的也是地铺。我们的宿舍在一个废弃了的砖场里。一溜七八间房子相通着,地上铺了麦草。一百多个男生就睡在里面。宿舍离学校有一里多路,晚上虽然也有教师前去查寝,但老师一走,我们就肆无忌惮地戏耍。一百多个半大孩子睡在一起,不到十二点谁也别想睡着。有一次,半夜里发生夜惊,大家鬼哭狼嚎地光着身子往外狂奔。慌乱中。有人一脚踩在另一个还在熟睡中的人的睾丸上,实际上也没有踩伤,无非是踩了一下,很疼就是了。从此以后,大家都叫那被踩的人为“烂蛋”。
上高中时开始睡铺板。到了大学,睡上下两层的木板床,班上有个大个子,因为被子短,脚下总跑风,他每到晚上就用皮带将双脚捆起来,以免被子被蹬开。有一次熄灯后闲聊,有人提起小时候睡地铺的事,引起了大家的思乡之情。第二天,我写了一首短诗,寄给《开封日报》,竟然给登了出来,还得到了两元钱稿费。说是诗,实际就是一句话:地铺/你是乡下孩子的/金色的/摇篮。
参加工作以后,屡屡给母亲说起小时候睡地铺的事,母亲看我心向往之的样子,就用土布缝成一个床垫大小的袋子,里面装上铡碎了的麦草。队里的马车进城买化肥的时候,母亲就让马车给我捎到化肥厂的家里。我把母亲为我特制的床垫铺到床上,比席梦思也差不到哪里。
有一年春节,我带着爱人和孩子回乡下过年,闲谈的时候,对母亲说起小时候睡地铺的事。母亲说,在家里想睡地铺容易。傍晚,母亲从场里背回一大捆麦草,在屋角给我铺了一个地铺。我往上一躺,一股久违7的麦草的馨香扑鼻而入、我说:“好舒服啊!”七岁的儿子听我说舒服,跳下床钻进了我的被窝。三岁的女儿见状,也嚷嚷着要和我一起睡。母亲笑了,说:“去吧,都过去,一窝的老鼠不嫌臊。”
如今,母亲早已不在,再想睡地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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