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仲义:
谢谢饶毅!大家都知道饶老师回来之前也是在芝加哥吧。很早之前就听说过饶老师的大名。其问我们见了很多次面,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是我跟饶老师两个人在西班牙饭馆喝茶,我叫了一大瓶酒,两个人喝足够了。他一坐下就说,你知道我不喝酒的,结果我一个人就把整瓶酒喝掉了。我还开车回去,不过还好没被抓。饶老师的坚持原则无话可说。
不管怎样,我们可以从饶老师的教学改革措施中看到饶老师对实践的重视。我今天给大家讲“科学的艺术性及实用性(The aesthetics and pragmatism of science)”这个题目。其实我今天有六七个题目可以讲,这是第一个。Aesthetic意思是美学,是非常唯美的东西,pragmatism是实用性,是一个有用的东西。科学究竟与艺术性与实用性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先来看一个悼文。这是普朗克(Max Karl Ernst Ludwig Planck)(图1)去世时爱因斯坦给的悼词。他说,世界上有三种人能从事科学事业,对第一种人来讲,科学是一种竞争,他做科学就像解数学题一样,我就是要解得比你快;第二种人是大多数,他们来到科学的殿堂是为了追求一份利益反馈,要养家糊口,保存一种“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想法,这种想法也比较普遍。这些人也可以去公司里当老板,做不好的话,开个小餐馆也行。爱因斯坦说,如果你把上面两种人逐出科学的殿堂,那么剩下的人就很少了。他说,普朗克就是剩下的人中的一个,而这就是我们敬仰他的原因。
这是对科学的一种划分。我想到另一本书——是哈代(Godfrey H.Hardy)的《一个数学家的自白》(A Mathematician's Apology)。哈代是20世纪著名的数学家,但是书一开始就说:“我从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这句话经常被引用,我也经常引用这句话,因为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其实也无所谓,人家大数学家也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但是他书的结尾有这样一句话,就是虽然没做过有用的事,但还是给人类树立了一个纪念碑(指的是数学定理)。这就是美学的一个例子。
我要讲的第二个例子是欧几里得(Euclid)的故事。欧几里得的一个门徒有一天问他学的几何学有什么用处,欧几里得就对他的仆人说,给他一毛钱,这样他就知道学的几何学是有用的,然后再也不要让他进我的教室。所以如果一定要追究学几何学有什么用处的话,则几乎没有人可以学它了。
我们现在回头来看科学是具有艺术性还是实用性的。所谓美就是一个很好的事物,可以是艺术也可以是科学,它充满创造性、高雅、美丽、聪明而且真实;而实用就是在某个方面是有用的。科学当然是两者皆有之。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把艺术性和实用性分开是一个重要的工作,我后面会讲如果不分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有几点看法,第一,作为一个科学家要首先着眼于美,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项工作你很难做得既漂亮又有用。就像一个雕塑家,以美为出发点就很难考虑它的实用性。所以同样的,对于科学家来说,也很难做到既高雅又实用;第二,只有好的科学才会有用,并不是所有的科学都是有用的;第三,很多好的科学永远不会有用;而第四点,就是没有人能知道哪个科学是好的,哪个是有用的。我们可以知道这是不是科学,但我们并不清楚是有用还是没用。在19世纪到20世纪初期的化学词典上面说,核苷酸是一种白色的沉淀物,没有任何已知的用处。可见科学史是一个不断取代和更新的过程。比如说数学里面的虚数,开个根号有什么用。还有第一个人创造了0、1、2、3,0这个数字就是没用的,复数,也没有意义。所以,很多很多历史上重要的工作在创造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它的重要性。
接下来再说一个难以兼得的问题。我是在台湾长大的,我第一次到大陆是1991年,我跟谈家桢先生关系比较亲密。从上海搭火车去洛阳,那是我第一次参加中国的遗传学会议。我比较惊讶的是在国外我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关于基因应用的专题,像猪、羊、牛、狗之类的。然而仔细看看那些题目,问的问题却是与国外的人用拟南芥、用大肠杆菌想要解决的问题是同样的。因为毕竟在科学里,有一些基础问题一定要解决,解决了以后才能进一步区分物种的问题。因此,想想看,在国外用果蝇来做,而在国内用牛做,你说谁会有优势。这就是“模式生物”的概念。但是一般来讲,对科学家来说,做一个有用的课题,这个观念本身是有问题的。对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这是一个固有观念,也就是说每个中国知识分子都有一个观念就是必须对社会做出一些贡献,所以从课题上就要体现出实用性。而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做出好的科学,有用没用让后面的人去解决。在进行创作时很难能客观地去看待它的作用,只需要把它做好就是了。
我要谈的第二点是只有真正的科学才是有用的。这是很清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伪科学是不可能有用的。这里有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就是在遗传学上有一个叫李森科(Lysenko)的,他说经典基因组学不好用,很难解释小麦的春化现象。后来苏联最好的一位生物学家叫Vavilov被李森科整垮了;然而现在俄罗斯有一个遗传研究所就叫“Vavilov研究所”来纪念他。当时整个苏联的农业垮台就是伪科学的一个例子。说明只有好的科学,才会真正有用。
那第三点是指很多好的科学永远都不会有用。这是一个代价。这里有一个著名的笑话,有一个人买了两张彩票,一张中了一百万,而这个人却不开心,说我不应该买另一张彩票的。科学其实就是这样,在科学中本来就是要买很多很多彩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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