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年前,盛行于长江沿岸的“四大徽班”,正当乾隆皇帝八十岁生日之际,由御用“部门”的一声召唤而进京,从此湖广韵融A了京腔。至少在老生、正旦、净角等行当中,还保留着不少的“上口字”和“尖团音”。直到今天,如果一位正工老生或正旦青衣完全以现代普通话吐字发声,那将会被行家们指为相当的“不规范”,十分的“不地道”。
这就是所谓京剧融会形成于京,却又不完全姓“京”的微妙之处。
那么,最初的“京剧”是谁?哪些是它的宗师?可以说它是“同光十三绝”,它是程长庚、张二奎、余三胜……它是谭鑫培、杨小楼、王瑶卿……很有意思的是,姓京的“京剧”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其掌门人和台柱子较少是籍属北京的坐地户,倒是江淮流域乃至江南人氏者占了大多数。例如谭鑫培、余叔岩等都籍贯湖北,程长庚、杨小楼等原籍安徽,梅兰芳则籍属江苏,而周信芳(麒麟童)更是浙江人氏。在老一代的名伶中,倒是离北京最近的天津占了一席之地,号称为“老乡亲”的孙菊仙自成一派,曾叫响一时。只是在大致相当或稍晚些时候,名角在北京(如程砚秋、言菊朋等)与河北(如盖叫天、李少春等)等北方地区如雨后笋生,众秀并起。
还有,京剧衍生发展之日就不那么囿于门户,遮颜蔽见,而是从不拒绝兼容并蓄,广纳弦音。它既有昆曲洞箫里溢出的魂魄,又有胡琴大师指缝间漏出的精灵;它既有地方剧种乃至民间小调的纯粹韵味,又有诗词歌赋绕梁三日的余音……
京剧的表现手法,基本上是虚拟;但一切又都是实指。对它来说,所谓“天下”就在脚下,四周景物尽在演员眼瞳里闪现。八尺舞台上说无便无说有也俱有。有山、有水、有车、有船;有生、有死、有静、有动。手中的马鞭挥出千里驰驱,水袖抖出潺潺溪流。从几声急骤的锣鼓点中,能听得出千年厮杀;从月琴的纤指拨弹中,品得出剧中人心潮难平。台上如泣如诉,台下如醉如痴,许多时候,内行的戏迷们只听不看,而是细细地品味,甚至能在椅背上叩出隐隐的指痕,难怪我小时候在故乡,人们极少说去看戏,而几乎都是“听戏”。
“京剧”,在二百年间起伏跌宕,但总的说来是辉煌多于不幸。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大师迭出罗列凸起一座座高峰;四大名旦,前后四大须生等等,不一而足。看来,愈是顶尖的国粹,愈是不能永久地拢在一区乃至一国,往往会经意不经意地“渗”出国门。二十年代末迤至三十年代中期,当时“梅博士”风华正茂,先后远渡美国、苏俄与东瀛日本。就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获得了“文学博士”的殊荣,与蜚声世界的电影明星卓别林结识并成为知交;在苏俄,戏剧理论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居留于此的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等都以近于倾倒的心情欣赏这来自于东方古国的“神秘艺术”。曾经阅遍世间各类戏剧的权威们无不耸肩惊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们无不折服于无布景的舞台上何以能够千变万化,却又令智者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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