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他们为什么会裸体
每一位裸体主义者,都可以讲出一段被大自然吸引,裸体走向大自然的个人故事。在这些故事中,我们可以同时体味到对大自然的热爱,对身体禁忌的叛逆,甚至对主流性观念的颠覆。
本节讨论裸体主义者为什么会裸体,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讨论是什么吸引他们去裸体,他们的哪些特点决定了他们能够成为裸体主义者,他们又从裸体中得到什么,等等。
一、自然而然地爱上裸体
我所接触过的裸体主义者,没有一个是要刻意成为裸体主义者。他们爱上裸体,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
台湾的一位女性裸体主义者,幼年时偶然看到了一位老年男子在家中自由地裸体走动。“我直瞪着眼看,没有脸红、不好意思,只记得内心真是羡慕极了!原来,我从小就被‘裸体’深深地吸引住了。”她后来在自己的一本书中这样写到:
我是60年代初在台北近郊农村长大,童年就是跟泥土、太阳、月亮、星星、稻田、溪水、山林一起厮混。那时候,一到夏天,天气非常闷热,我的父亲、兄长个个都打赤膊、穿短裤,那清凉的模样,真是羡煞我,巴不得也能跟他们一样裸着上半身,凉爽一下!
我常想,为什么只有男生可以打赤膊,女生却不可以?
我不喜欢冬天,要穿好多衣物,觉得束缚、麻烦;我爱夏天,可以穿得少少的就好。最好睡觉时能裸睡,不过,大人可不准许小孩这样的。但是这种渴望还是存在体内。(缨花,2008:8)
另一位台湾的女性裸体主义者小目这样描述自己对裸体主义实践的热爱与参与:
十几年前住在台北,闷热的夏日时节,我会在家人不在家的时候,关上门窗,拉上窗帘,打开冷气,卸下衣物,享受一下光溜溜的清凉,身无长物的轻松快感,为我种下了爱上裸体的种子。
十几年后因缘际会,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我又有机会在家里拉上窗帘,打开电扇,用另外一种轻松清凉的心情,打发高雄漫长炎热的夏天。
裸体的经验在此之前,也仅止于一个人在家里头的活动。
2006年五里坡的天体活动,有两位好友在参加过后大加赞赏,随后看过媒体报导与文章分享,着实让我好生羡慕,也渴望能有机会参加。
以为天体活动也就只是去年那一次,直到好友邀约,今年将再度举办,我又忍不住心动了。老实说,即便在成行的前两天还犹豫着,但最终还是去了。
好兴奋哪!我终于可以光着身子在大自然里头蹓跶啦,不用只是在脑袋瓜子里头凭空幻想着。虽然还带着点忐忑不安,因为,好多陌生人吶,然而,大自然的呼唤就在眼前越趋越近,那份渴望多少冲淡了害怕的心情。
雨后碧绿如茵的大草原,青葱大树下的海景瞭望石,我将赤裸的身躯铺躺在上面,把自己躺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有多美,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灵好满足、好满足……
我此时不在天堂,又在哪里呢?梦里也微笑呢!
乐先生几岁的时候在南京,那时父亲和叔叔们经常去河边裸泳,他也跟去。长辈们还去过普陀岛,回来说那里的美景,非常适合裸泳。这些都给乐先生留下深刻印象。
乐先生会认为自己真正的天体经历是20世纪80年代到国外生活之后,他接触到当地的裸体海滩,于是很自然地投入其中。晚年,裸体主义实践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
几年前,他在国外的时候,看到当地华人报纸报道张隆基的天体小组的事情,便主动给张隆基写信联系。2009年夏天回台湾,听说有裸体主义实践活动,特意更改了机票。
二、因为亲近大自然而狂喜
我接触过的裸体主义者会说,最令他们狂喜的,是那种和大自然溶为一体的亲近感。
服装通过抑制皮肤感受环境的能力,使我们与自然世界隔离了。事实上,服装通过人为的刺激皮肤分散了我们感受自然环境的能力。
Paul Ableman写道,“如果原始人失去了他们的文化(通过被传教士传教穿上衣服),他们也失去了他们的环境。他们失去了太阳、雨、脚下的草,他们穿过森林或丛林时刮到他们的皮肤的树叶,湖泊中的水,滑过他们身体的河流或海洋,最重要的是不断与风共融。”穿衣服往往会剥夺这些感觉,使人的感觉变得迟钝。衣服的物理屏障使我们与自然世界的物理障碍更加加强了。在我们的热衷于服装的社会中,我们已经拉远了我们与惊人的自然状态的距离。
北京天友小组的R姐,曾这样描述她一次自驾车从内蒙回北京路上的裸体主义实践经历:
上午大约9点,在路右侧又见到一大片鹅黄色的油菜花,从公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山根。虽然一路没少看油菜花,我还是忍不住停车了。正好有一条挺宽的路伸向花海,我们俩向花的深处走去。抬起手臂一比,油菜花比我还高出半头呢。燕子说,在这么好的地方你还不天体?我也正这么想呢。我先脱去了长袖速干衣,一边向花海的纵深走一边脱去长裤。衣服裤子被我铺在花上。燕子跟在后边,一个劲儿地给我拍照。
当我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尽的一瞬间,当大地清新的空气把我全部包围笼罩的一刻,那感受,真的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像投身大海吗?不是。像在云南温泉那次畅游吗?也不是。那清凉的空气,轻极了,轻抚着你全身每一处肌肤。全身的束缚都没了,你一下子就回到了婴儿状态,忍不住想伸胳膊伸腿儿地舞蹈。这会儿我才发现,油菜花上有好多露水呢,露水把我身体都沾湿了,真好玩!一会儿还发现腿上沾了大块的泥。啊,好久好久没这么亲近水汽和泥土了。这“好久”有多久·今生之前吧。我一点也不在意被弄脏的身体,大叫着,大笑着!
我鼓励我的同伴燕子:“你快脱吧,太舒服啦!”她说:“我可不脱,我太胖了,假如有你这样的身材,这么白,我也脱。”“哈,天体不是秀身材!脱了你就知道那都不重要,脱了你就什么都忘了!胖有什么?在大自然中人还有什么胖瘦之别?!”当然,燕子不听我劝,只是举着相机给我拍照。我伸开双臂扮着鸟的样子,我真想变作一只鸟儿飞上天,我太想飞啦!
我们在这个大花毯上停留了有二十多分钟,燕子给我拍了一百多张照片。回到车上我们俩高兴地说笑着这次旅行最精彩的一段。虽然燕子没脱,但是她也和我差不多的兴奋,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这么单纯的喜爱大自然的朋友吧。这次花海裸体,是我们九天中最快乐的一个片段。后来的路,我们老是寻找着还有没有可以裸体的地方。但是越来越靠近北京,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针对这次裸体经历,R姐还写到:“当我赤裸在花海中,身体被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伸长手臂舞蹈着的时候,真想变作一只鸟儿飞上天呢。”
R姐说:“本人的天体理念只是在大自然中,大自然给我一种冲动,想与大自然对话的冲动,非脱去不可,否则总与它隔着一层,不足以表达我的语言。”
在回复我的关于裸体主义的开放式问卷的时候,另外有几位参与过裸体主义实践的朋友,也曾写下他们裸体感受大自然的体验:
我们快速地甚至有些迫不急待地剥去我们的内衣,走出房屋下的阴影,置身于温暖的阳光下。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有点羞涩,我们手挽着手,穿过了空地。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们的背上,清风轻轻地拂过我们裸露的皮肤,沿着我们的脊柱传上一阵令人兴奋的震颤。这种感觉就像当身子被冻得失去知觉时,给你洗个滚烫的热水澡;又像炎热的夏季冲一个凉水澡一样放松。我们立即兴奋起来了,起了精神;我们的身体似乎一下就轻松起来,充满了力气和能量;我们似乎向前跑的无比快,向上跳的无比高。
穿过布满阳光的空地,我们踏进林间小路的阴凉中。我们赤裸的脚踩在针叶铺成的潮湿的地毯上,忽然闻到早晨树林间空气潮湿清新的味道。我们深吸一口气,让它充满并清洁我们的身体。我们陶醉在一种活着的新奇的、纯粹的快乐中。在幽暗的光线中,我们看着我们雪白的身体和四肢,忘记了近日来的恐惧、羞愧,现在我们只想奔跑、跳跃,只想叫,只想笑,只想抒发我们内心不可遏止的快乐。
包裹在凉湿的空气中,我们兴奋地哆嗦着,沿着曲折的林间的小路慢跑起来,浑然不知也不在乎这条小路将伸向哪里。低垂的枝桠上还有昨夜的露珠,滴在我们身上,凉彻心扉,让我们欣喜若狂地大叫着抛开。就在我们奔跑的时候,树枝拍打着我们的前胸和手臂;当一个黑莓落在我们的大腿上时,那感觉就像电流通过身体一样兴奋。
当我们躺在这片滚热的天地时,我们所有的感官似乎一下子灵敏了: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林间鸟儿的高歌,远处田里的犬吠,火车疾驰而来的鸣笛,也能闻到森林和田野里所有夏日的香气。
但是很快,火热的阳光似乎就要穿透我们的皮肤,同时蔓延,松弛我们身上的每一块骨骼和肌肉。我们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这种体验我们从来没有过。我们的身体不再像往日一样僵硬,我们现在伸展着、平躺着,像猫一样柔软。
从手指的缝隙间,我们看到蔚蓝的苍穹中几许斑点。最后,我们看出来那是一对秃鹫或者老鹰什么的,它们在空中翱翔、呼啸,缓慢地画着圆圈,这些圆圈在我们看来却有一些懒洋洋的意味。一种怡然地自我催眠让我们很快进入了半睡眠状态,舒适而又甜蜜地进入梦乡。
一位女性喜欢裸泳,我问了她的感受。她面带微笑地说她从来没有如此放松,对生活感到如此满意过。这是她第一次在凉爽的湖里裸泳,这让她无比兴奋。
她这样描述裸泳的体验:
人的一生中,一定要体会那种光着身子跳进水里无拘无束的感觉!
裸泳的特别之处在于那种敏锐的光滑感——沁入在你的肚子和肋骨之间,不只是在身体和臂膀上有冰凉的感觉,也完全不会碰到任何物质的阻碍。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不是童年的那种体验,童年的那种愉悦过于猛烈,现在这种感觉则太过自然以至于那个年龄不可能体会到;只有那种常年被泳衣束缚的人才能领会到这种愉悦感。
等你扑通投入水中,然后奋力地游泳直至你气喘吁吁,血液循环通畅时,爬出水中,享受一下和煦的日光,感受清风拂过你赤裸的身躯,任由头发上滴下的水珠肆意地流过你的肩膀、身躯直至腿!这个时候,你绝对不会拒绝在空地上狂奔一阵,甩干身上的水,或者在岸边甜腻的红花草中打个滚。
身体和水的亲昵,又不仅体现在裸泳中,甚至可以体现在任由雨水对自己的冲刷上:
远处有打雷的隆隆声,当厚厚的云层出现在地平线并遮住了太阳的时候,穿衣服的人们逃到房子里躲起来。但是我们丢弃了凉鞋和最后的衣物,兴奋地等待着自然的沐浴。天上突然掉下了大颗的雨点,是对滚烫的身体的祝福。
顷刻之间,我们就已经全身湿透了,我们蜷缩在湿冷中。新一层的雨水清爽地流动在我们裸露的后背和四肢上。我们在空地上来回地跑着,在这猛烈的雨水的冲刷下,我们笑着、尖叫着。我们抬起手臂,用伸展开的手掌去紧抓流动的水流,让细流不打断身体的长度,从手臂到肩膀,从肋骨到大腿,之后再到足踝上。雨水在我们的皮肤上拍打立刻变成了拥抱和刺激,在我裸露的脚下,冰凉的土地是欢快而高兴的。
张隆基小组里的阮仁珠曾这样讲裸体主义实践与大自然的关系:
置身在宽广的山水美景中,矗立在大自然的一角,与白云为伍,和蓝天结交,风会挑情地在耳边吹口哨。
沐浴在空气清新、让人精神振奋的芬多精中,吸收着天地的菁英。运气好时尚可与夕阳、彩虹共舞。不但开阔眼界、充实心灵,并能收到健心强身,获得兴奋愉快的妙功神效,这是人间仙境的美妙情调啊!
北京的R姐喜欢一个人在大自然中赤裸地奔跑,她拍回照片给我们,所有照片都是张开双臂的。一位非裸体主义的女孩子看后也非常感动,为她写了一首诗:
自然在广袤中静态安详
等候一种真相舒展
用炫丽霞光包裹晨曦
呼将欲出的万丈光芒
混沌打开一扇美丽之门
如婴儿初生般喜悦
催灿一朵晨开花儿
寻迹生命本源之真相
有些路在脚下静静延伸
方向四通八达
或行走,或奔跑或自由放逐
任何方式都是灵魂高洁的赞歌
一位裸体主义者告诉我,裸体最吸引他的,是“陶醉于那种纯净的空气进入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清新的空气轻柔地拂过我的身体的细微美妙的感觉”。
从另一层意义上讲,这种赤裸于自然中的狂喜,正是因为我们太缺少赤裸着亲近自然了。经常参加裸体主义实践的人,这种狂喜会逐渐减弱,复归平静的感觉,但是,那种放松与舒适感却并不会减弱。
三、不因裸体而有羞耻感
对于裸体主义者投身裸体主义实践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与非裸体主义者将裸体与羞耻,至少是羞怯和羞愧联系起来的观点不同,我接触到的裸体主义者均不认为裸体会令他们感到羞怯,更不会让他们感到羞愧或羞耻。如果在脱衣服的一瞬间觉得羞愧,哪里还会脱光光呢?
许多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认为,对于身体暴露的羞怯很可能是穿衣服的结果,而不是其原因。对裸体的羞怯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不是生理本能。在艺术上,裸体主义是被敬重的,这个事实就证明了这个观点。
一些心理学家的理论是人类发明发展了衣服,目的是将他们自身与动物区分开来。被迫穿上衣服不符合自然的形态,正像动物王国的其他每位成员所表达的那样。人类是唯一的穿衣服的物种,不穿衣服就将他们贬为“动物”,所以才会羞愧。Fred Ilfeld和Roger Lauer写道:“人类主要的目标就是取得优势。其中的一种办法就是通过穿衣服。穿衣服不仅是为了保护和修饰,更重要的是通过穿衣服表示一种地位,不仅仅是在人类当中,更重要的是关系到人在自然界的位置。衣服使人看起来不像是动物,而像是遮住性器官的上帝。”Lawrence Langner补充道:“现代的人是清教徒,而不是一个异教徒,并通过自己的衣服人,类能够克服他们在公共场合或是混合公司露出性器官的羞愧感。他通过把基本的自卑转变成优越感,把自己与他声称成为的无性的上帝联系起来。但是,脱下他的衣服,清楚地可以看到,他是半神半动物。他正扮演着两个相互矛盾截然不同的角色,两个对立的角色,相互矛盾,其结果是混乱的。”
我们并不是天生对裸体表示羞愧,我们是“学会”了对自己裸体感到羞愧。该不该穿衣服,穿多少衣服才不算羞耻,这些都是存在不同文化的差异的,而且会因为时间和情景的不同而不同。
……
展开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李银河教授
从无措、尴尬,到羞耻、厌恶,裸体的现身凸显了身体的异化,也揭露了文明对人类心灵和肉身的禁锢。《裸体主义者》则为“天生我体,自在面对”的基本态度开启了理性之门。
——台湾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 何春蕤教授
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个出书的时刻,一直在等待有一天有人能阐述天体人的故事。这是第一次,华人用华文表达天体人最详细的第一手感受与数据,彰显我们究竟是如何跌倒再站起、碎裂再重建的刻骨铭心的历程,以及究竟如何一路在挣扎、泪水中走过来。这不仅是一本书,而是一次身体自主权的解放运动。
——台湾裸体主义者、裸体行为艺术表演家 阮仁珠
城市喧嚷好难靠近,怕就这样错过心灵的低絮,我们选择用身体去聆听,这个世界的微小声音。当周遭的一切碰触到我敏感的肌肤,我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震颤,我活着,我还有能力去感受这一切,这是多么令人欣喜。感谢方刚老师这本关于裸体主义的书,它让我更加了解自己的裸体情绪,更为重要的是,它能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是怎样一个群体。
——大陆人体行为艺术表演者 苏紫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