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爱竹,尤其擅长画竹,胸有成竹,意在笔先,均是他画竹的心得体会,在画竹之中还有许多咏竹的题跋:“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赞竹之高雅溢于言表。其实喜爱竹的人远非他一人,竹、兰、菊、梅古人以“四君子”称之,松、竹、梅又称为“岁寒三友”。作为南方人我从小就喜爱竹子,只是成年之后,久居北国,便很少见到竹子了,憾哉!除了鹅鸭之外,房东家还养了一些鸡,当然是放养,用不着喂食。他们用来买油、盐的零花钱主要就是靠卖鸡蛋换来的。我们家就从她们那里买过不少鸡蛋。我母亲是一位善于勤俭持家的主妇,到了后来,我们家也养起鸡来,主要是为了生蛋,所养的多为母鸡,但也必须有少量的公鸡作为种鸡,这样,孵小鸡的全过程我从小便看全了。刚出蛋壳的小鸡特别可爱,呈浅黄色,毛茸茸的,但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鸡的天敌是黄鼠狼,我家搭建的鸡笼就在窗户之下,每当夜间听到鸡的骚乱和呜叫那必是黄鼠狼来作乱,开门一看,一地鸡毛和血迹,那就是黄鼠狼得逞了。平时,每当天明,公鸡便要打鸣,就像报时的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我从小就有切身的体验。
继养鸡之后,母亲又萌生出养猪的念头。她观察过房东家养猪的情况,认为一点都不难。而且,如果养了一口猪还大有利于生活的改善,于是在我家房子的南头山墙之外围了一个简易的猪圈,买了一口小猪,养到了年底就长成了一只100多斤的大猪,春节前雇人杀了,除鲜肉、内脏供当时食用,其他部分便腌成腊肉,灌制腊肠,供常年食用。这样就不必经常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肉了。猪确实比较笨,不像狗或猫那样讨人喜欢,从而变为宠物。
但临到杀的时候也很可怜,因而,在杀猪的那几天,我便一见到猪肉就反胃,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近日在电视中看到一则广告:“厨邦酱油天然鲜,晒足180天”,于是回想到我母亲做酱的事,这自然也是从房东家那里学来的。先把黄豆煮了,放在席子上铺成一寸多厚让它发霉,长出一层绿色绒毛,看起来颇恶心,晾干之后用盐水泡,慢慢地就变了质,最后放在一个陶盆中用太阳晒,是否晒足180天我不知道,但确实越晒越鲜,尽管酱和酱油不尽相同,但道理可能还是相通的。
由黄鼠狼骚扰鸡笼便联想到生物的多样性。如今野生动物确实愈来愈少、罕见,有的濒临灭绝,甚至已经灭绝,但小时在大别山却并非如此。对人有安全威胁的虎豹的确没有见过,但狼和野猪据房东说在不远山里还是时有发现的,特别是狼,有时甚至会窜到村边觅食,夜晚走山路人们还必须防范。昆虫飞禽之类的小生物却多得不胜枚举。孩子们最喜欢的多为蝴蝶、蜻蜒,其品种、花色之多也是数不胜数,凡是稀有和好看的都极大地引起兴趣,但捉起来却并不容易。例如蜻蜒,无论你多么小心翼翼,也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接近它,都会引起它的注意,不待你伸手它就飞走了,长大后方知道它长的是“复眼”,是可以眼观六路的。至于鸟类,更是多种多样,特别是水乌,其羽翼之色彩真是五彩缤纷。它们的呜叫声也十分悦耳。所谓“乌鸣山更幽”我倒是深有体会。只有布谷鸟很是特别,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可见它是很会隐身的。还有一种乌颇富诗意,这就是大雁,每到秋冬之交,便成群结队地自北南飞或排成“人”字形,或排成“一”字形,呜叫声此起彼伏,但多少有一点使人感到凄厉,有时我便躺在衰草地上,仰望着它们一队一队地从天空飞过,耳听它们节奏起伏的呜叫声。还有一种大乌便是雉鸡,当地人称野鸡,拖着长长而艳丽的尾巴躲在草丛里,受到惊动便会突然起飞,但它毕竟算不上飞禽,飞过一段距离就停了下来,若再朝它走去,它便接着再飞,反正是很难接近,若要想从它身上拔下一根漂亮的羽毛几乎是不可能的。于今,只能在戏台上还能看到作为帽饰的尾羽,真不知哪里还有这种雉鸡!但也有的鸟如猫头鹰,似乎专门在夜间鸣叫,其声怪异,很是吓人,每听到这种声都要把头蒙在被里,据说这种鸣叫是不祥之兆。
近处没有集市,买东西主要靠货郎供应,有杂货,也有柴炭。杂货当然只限于一般小商品,反正农民也没有多少钱财,柴草之类的东西都上山砍伐,炭只是用来取暖,农民是基本不用的。上山砍柴是很有趣的事,我家的柴是买来的,但我很喜欢跟着房东家的人一起上山砍柴,他们从不砍伐邻近山上的柴火,而往往要走上一段比较远的山路,途中,可以看到许多不常见的花草树木和小动物。记得离村较远的山上不仅花草繁茂、树木葱茏,而且山下还有一条大河,河的对岸是一片沙滩,远处山村点点青山如屏,真是充满诗情画意。河水相当湍急,成人可以徒步涉水过河,但像我这样的孩童只要走上几步便站立不稳。多年后从地图上得知这条河名为史河,可惜,解放之初修建了一座梅山水库,如今,想来已成一片汪洋的库区,而面目全非了。
春夏秋冬的时令变化,昼夜朝夕的时间变化,雨雪阴晴的气候变化,对于城市和乡村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就我的感受而言,乡村远比城市更为敏感强烈。“杨柳岸晓风残月”这类的诗句,对于一辈子生活在市井的人来说怕是很难有深切的体味,因为他们从未处身于这样的场景之中。故而古人常言,不仅要读万卷书,而且还要行万里路,以开阔自己的眼界。那时的出行和今日的旅游可是大不相同的,能够“鞍马劳顿”已经是很有福气的了,不过走得越苦体验得也就越深。然而,出行与长住又是不尽相同的,例如要是想体验一个地方在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变化,你至少必须在那里住上一年。
童年时代生活在皖西大别山的金家湾,对于自然界的变化其感受之深真是一言难尽。冬去春来的早春二月,最令人心醉的便是兰花。那时,常跟着房东家的一位小伙伴去对面山上挖兰草,所谓的“对面”即正对着屋舍正房的南面,穿过竹林之后是一条带状狭长的田畴,走过田埂就到了对面的山脚。陶渊明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这里的对面山,似乎也就是南山。兰草是需要寻找的,它既分散又隐蔽,一旦被发现,我们便惊喜地喊:这里有一棵,是二箭、三箭或四剪,箭越多意味着花开得愈多,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连根挖起带回家中,只数日就清香四溢,这和在城中花钱买了回来供养是大异其趣的。
再往后就是“映山红”,学名叫杜鹃,真是满山遍野,映着满山一片通红。由于开花的季节在春天,正是布谷鸟——也称为杜鹃——最活跃的季节,未知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夏季也是百花盛开的季节,由于名目太多,反而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秋季盛开的是菊花、桂花,村边有几株桂树,开花时一片金黄,有一股独特的幽吞。菊花属野生,花色品种名目繁多,散落地分布在山村四周山野田边。由于触目皆是,根本就不必采摘而供养在家中。冬季自然是梅花一枝独秀,但村中仅有一二株梅树,似乎成不了气候。花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此盛彼衰,随着花事的盛衰反过来又彰显出季节的更迭,这些都给童年的记忆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住在城市里的人每到春季便有春游赏花和远足踏青的活动,并把这看成每年一度的盛事,而客居山村则根本没有这种需求。试想,抱着单一的目的去看花,即使一时兴奋又能有多大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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