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一个三百多年前画家的真实生活,难度很大。我们的历史记载从 来不注重 细节,这与最早时的工具匮乏,技术难度大有关。文字发明的初期,在龟壳、兽骨上 刻字,纪事文体一定要简约。纸张发明后,载体虽然有了很大改观,但还是 敬惜字纸,文体有变,简略依旧。即使到了明清,白话文体的话本、演义大盛,纪事文 体也还是 没大变化。不是古人们有很好的环保意识,而是古代纪事到了秦汉以后,禁 忌、规矩 越来越多,有些情况下不得不删繁就简、含糊其辞。八大山人不是官方正史要记载的重要人物,当年的行踪只能通过友人的 记述、民 间的谱志及他自己有限的诗文、信札进行追寻。幸运的是,同时代有三人分 别为他作 过两篇传记和一篇画记,且都写在他去世前。资料固然珍贵,可我们应该知 道古代的 传记和碑文一贯秉承为贤者讳的原则,加上传媒业不发达,他又是把自己隐 藏得很深 的特殊人物,因此内容上的干货能淘出几分,是要心里有数的。何况作传记 的三个人 都是他的外地粉丝,一个根本没见过传主,另两个只是见过一面。八大山人的真名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虽然有朱统鏊一说,但很不可 靠,因为 作为明皇室后裔,在清初公开真实身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风险。隐姓埋名 这本身就 表明了一种态度,也就是屈从,不想惹是生非。就像美国现在的很多非法移 民,只要 不乱说乱动,政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勤奋工作遵纪守法,碰到运 气好还会 给一张绿卡。可一旦不识时务,一天到晚打着前朝宗室的旗号,用着皇族谱 名招摇过 市,无疑就是挑衅当朝,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虽然说起来要管别人的人本 身也不是 什么合法移民。我们现在知道八大山人有很多号:八大山人、个山、雪个、个衲、驴、驴屋、人 屋、拾得、何园、刃庵、传綮、法堀、灌园长老、广(同“庵”)道人等。刃 庵、传綮、法堀是他出家为僧的释号。另外还有朗月、良月、破云樵,据说是他在还俗 前出佛入 道时的道号,但他的道士身份在学术界以前就有争议,现在已被完全否定。灌园长老、广道人也貌似道号,但确是八大山人为僧期间亲笔书写使用过的。他一生思 想、行为 上的老庄倾向一直很明显。八大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名字叫朱耷,虽然从未 见过哪张 作品有此签名,可又被言之凿凿地加以肯定。很早的《江西通志》(康熙五 十九年编 纂)上就有:“八大山人名耷。”后来乾隆四年张庚的《国朝画征录》记八 大山人:“姓 朱氏名耷。”《石渠宝笈》亦以《朱耷独鹤图轴》见载。在八大刚去世十五 年后就陆续 有这些记载,极有可能是言之有据的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也是因为有影可捉。“耷”可 能是八大山人的乳名,据说因为生下来耳朵挺大,他亲爱的父亲就常开玩笑 这样称 呼他,最后变成了昵称,后来就变成了响亮的俗名。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耷”与 驴有关,驴的耳朵很大,而八大在佛门生涯后期,常常自摸其顶日:“吾为 僧矣,何 不以驴名?”拿自己开涮是禅师的日常生活作风,既能体现得道的优越,又 能在自嘲 中发泄点儿不满。也就是说,既然是和尚,怎么能不承认自己为秃驴?这比 鲁智深 同学肚量大,他最听不得人称秃驴,谁敢说个“秃”字,马上就奉送老拳让 人尝尝。令八大郁闷的是,徒有驴的脾气,却连驴的自由快乐也没有。种种证据表明 八大一生 对驴情有独钟,再给自己起这样一个“耷”字为号是不奇怪的,也符合他一 贯的气质。“朱”字可能是后人加上去的,八大一生传世作品中,从未见其使用过朱姓 落款。最早 是怕暴露宗室身份,这在禅宗也是犯忌的。还俗后不使用朱姓,或是心有余 悸,或是 自觉低调做人。“八大山人”是他还俗后的晚年(从五十九岁始)一直到去世前最常用的 签名落款,音节铿锵,结构有力,响亮而又醒目——听觉和视觉效果俱佳。甚至郑板桥 认为,八 大名满天下与他最后只用八大山人一名落款有很大关系,好记且给人印象深 刻。那个 年头会有那么好的品牌包装意识?考虑到他晚年职业画家的身份,可能性应 该是有的。末世奇案:王恭厂大爆炸 八大的出生,倒是伴随着一件不需要任何包装炒作的大事。公元1626年 5月30 日,明熹宗天启六年五月初六,北京城发生了一起至今无人可以解释的大事 件,现在 被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这三大谜的共同特征是大爆炸,第一起发生在四 千年前古 印度的摩亨佐达罗城,似乎是一把天火把这座文明已高度发达的古城瞬间毁 灭。前几 年科学家在发掘城中古代大型洗浴中心遗迹时,发现一些物质是在相当于广 岛原子弹 爆炸制造的高温下熔化的。第三起是公元1908年6月30日,早上7时17分,北 纬60 度53分09秒,东经101度53分40秒,在俄罗斯帝国西伯利亚森林,美丽的通 古斯 河畔,一团耀眼夺目的火球从天而降,爆发出一声巨响,七十公里外的人都 被严重灼 伤,方圆几百公里的四千多万棵树木被焚。连欧洲国家的人们都在夜空中看 到了白昼 般的闪光,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大地也随之颤抖。算出的爆炸威力相当于一 千枚广岛 原子弹的能量总和,只是没有核辐射。时间上溯到第二起,就是在八大出生的大明天启六年,农历五月初六,北京西南王 恭厂(今宣武门—带)附近发生了一场同样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在爆炸之前还 有征兆出 现,皇帝的司礼太监刘若愚是这次大灾的目击者之一,他在所著的《明宫史》一书中,详尽地记述了这场巨大灾变的前后过程。据他记载,五月初二夜里,前门角 楼出现“鬼 火”,发出青色光芒,有几百团之多,飘忽不定。不一会儿,鬼火合并成一 个耀眼的大 团,在空中飘飘悠悠,天明不见。另据记载,在五月初六事发之前的夜间,后宰门的火 神庙中不时传出乐音,一会儿声音细,一会儿声音粗。当天早上,天空皎洁,万里无 云,忽闻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顷刻 大震一声,天崩地陷,昏黑如夜,万室平沉。若乱丝、若灵芝状的烟气冲天而起,经久 方散。东自 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二三里,瓦砾盈空而下,上万 间房屋,两 万余人皆成粉碎。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匠师两千余人,从高大的脚手架上被一 齐震飞。成 片的树木连根拔起,飘飞远处。石驸马大街一尊五千斤重的石狮子飞到十里 之外的顺城 门外。象来街的皇家象苑,象舍全部倒塌,成群大象四处狂奔,使局面更加 混乱。王恭 厂虽说是皇家的军火库,但是这场大爆炸不像—般的火药爆炸,再说库存火 药从量到质 也产生不了那么大能量,关键是还没引起一点火灾。灾难之中奇况颇多:承恩寺街上一乘八抬女轿毁置街心,轿中女客及八 名轿夫眨 眼无踪。菜市口一位绍兴来客正与人喝茶聊天,忽然头颅不见,躯肢委地,而近旁六 人则安然无恙。元宏街一顶过路女轿被掀去轿顶,女客衣饰尽去,赤体在轿,却毫发 无损。最令人不解者,凡死者、伤者及无恙者,全都在瞬间被剥光了衣服。事发后,京城西南一带,眼见各色男女,有以瓦片遮身,有用裹带护体,或披条床单、半条破 裤,狼狈不堪。相互间啼笑皆非,集体裸奔。“不焚寸木”,“衣衫尽去”,能量巨大,对这场灾难的稀奇古怪,科 学家们至今也 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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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