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之变”后的遗民情结
明代大文士张岱一生疏散,我行我素,却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位坚定的爱国者。崇祯十七年(甲申年,1644年)五月,清军入关,六月即定鼎北京;翌年四月,再破扬州,陷南京。南明弘光朝大学士、权奸马士英畏敌怯战,又欲降清;继而见风使舵,上表正在浙东的南明监国、鲁王朱以海,请求谒见。时张岱在台州,即以“东海布衣”身份上书鲁王,请缨率兵诛杀马士英以谢天下,获准。不料马士英“宵遁江上”,托庇于同乡、严州总兵方国安,致使张岱无功而返并遭斥逐。马士英亦得鲁王任用,驻守钱塘。张岱深感鲁王“莞尔小朝廷”难成大事,失望之余,终挂冠(时任兵部职方部主事仅二月)而去,隐人嵊县山中潜心写书。他仗剑报国不成,遂转而用史笔警世。他计划中的纪传体明史《石匮书》已进行十有七年,尚待完稿。正是这种自觉的文化担当,使他不能像他的好友黄道周、王思任、祁彪佳等一样,以死殉国,而是选择了做前明遗民,去为故国存史。何况这也是死节战友的嘱托。(他在《陶庵梦忆》卷八中曾记祁彪佳托梦与他:“尔速还山,……完《石匮书》。”)他后来回忆这段经历说: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贼贼为野人。……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琅嬛文集》卷一)
张岱在极端艰难条件下(为躲避清兵搜捕而居无定所,四处辗转,时常“午炊不继”)完成的长达284卷、近四百万字的纪传体明史《石匮书》(包括后集),是他一生的骄傲。他自述“著作等身,其自信者,尤在《石匮书》一书。”(《陶庵梦忆》原序,金忠淳辑刊《砚云甲编》本)清人金忠淳认为:“《石匮书》纪前代事尤备。”(《砚云甲编》)。清人伍崇曜更指出:有名的《明史纪事本末》(谷应泰撰,成书于官修《明史》之前),“多得自宗子《石匮藏书》暨列传也。”(《陶庵梦忆》跋,伍崇曜校刊《粤雅堂丛书》第二集)
张岱虽是多产史家、作家(一生著述近三十种,近千万言),但三百余年来,因曾为抗清复明运动的骨干,至死都不承认清朝(他曾让其“史学知己”李长祥为他预造的墓穴题墓碑日:“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始终坚持大明子民身份),其绝大部分著作只能以手稿或抄本形式藏于民间,故今人所见,唯《夜航船》、《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四书遇》、《张子诗秕》、《石匮书后集》等七种而已。这七种书除《石匮书后集》叙崇祯朝及南明史事(《石匮书》则从明初述及天启年间)系史著外,其他均为散文小品随笔杂记,所以,张岱在国人眼里,是以文学家或散文家的面目出世的。现代人写史学:为历史学家立传,或不著张岱,或一笔带过,这对他是很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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