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参加了政治活动的话,那我早就没命了”
苏格拉底的整个一生,都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关注灵魂、培养内在的“善”,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财富、权力和名誉,始终过着一种贫寒而审慎的哲学生活。正是对世俗功名的淡漠,才能让他保持人格的尊严独立;而有了人格的独立,才保证了他思想的自由深邃。
苏格拉底的出身并不高贵,父亲是位石匠,母亲是位接生婆。他父亲子女很多,收入微薄。苏格拉底小的时候,长得很不起眼,凸眼珠、狮子鼻、身材笨拙。小市民夫妇对于小苏格拉底,唯一的希望是他长大了能做个具有好手艺的石匠,凭着雅典人对雕塑的偏爱,今后不愁没有饭吃。
苏格拉底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他确实成了个好石匠。据说在希腊阿克洛城的入口,有一群象征三美神的雕像便是他的杰作。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免要雕刻石块,但更多的时候干起了雕刻人的灵魂的行当。苏格拉底这样解释自己的选择:“我的母亲是个助产婆,我要追随她的脚步。只不过我是个精神上的助产士,帮助别人产生他们自己的思想。”
大隐隐于市的苏格拉底,一生只醉心于他的哲学。在今天所有的历史记载上,苏格拉底直接参与的政治事件少之又少。按克鲁特斯《苏格拉底,人与神话》(第164页)的说法,与苏格拉底直接相关联的主要政治事件只有四件:一是他曾三次参战;二是公元前406年做执行审判主席时反对把打了胜仗的十位将军处死;三是公元前404年“三十僭主”执政时被禁止教授修辞学;四是他被处死。正如学者叶秀山先生在《苏格拉底及其哲学思想》一书中的评价:“苏格拉底主要是一个文化人物,是一个哲学家,他的主要工作是研究哲学问题并引导青年认识真理。”而柏拉图的《申辩》篇也明确记述道:苏格拉底是自觉地不参与政治的,他声称自己的天职就是研究哲学。
在后来的法庭申辩中,苏格拉底讲到自己很少参与政治的原因:一方面自己得罪的人太多,另一方面他这样说:
“我如果参加了政治活动的话,那我早就没命了,不会为你们或者为自己做出什么好事。请不要因为我说出了真相而生气,事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刚直不阿,力排众议,企图阻止本邦做出很多不公道、不合法的事情,他的生命就不会安全,不管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都是这样。”
因此,他认为“一个真想为正义而斗争的人,如果要活着,哪怕是活一个短暂的时期,那就必须当老百姓,决不能担任公职”。苏格拉底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他的一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平头百姓”的一生——即使他有机会有能力去担任公职。在他看来,公职虽然拥有权位,但并不一定能主持正道,反而因为各方面的关系而让人瞻前顾后,不再自由,不再能仗义执言;而老百姓的身份,则能让人思想上获得自由,也就便于自由地去主持公正了。在“三十僭主”时期拒绝执行逮捕公民勒翁的命令,以及在审判“十将军”一案中力排众议,都只有他一个人坚持公正投了反对票。
要保持独立自由的思想,就必须真正淡泊名利。苏格拉底在财富观上是一位彻底的“无产阶级”。他的弟子之一、古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曾经亲眼目睹过苏格拉底的生活。他在《回忆苏格拉底》一书中说苏格拉底的生活“是一种使得奴隶都不会继续和他的主人过下去的生活”。色诺芬这样描述老师:“吃喝的饮食是最粗陋的”,“衣服不仅褴褛不堪,而且没冬没夏都是一个样”,“一直既无鞋袜又无长衫”。在生活饮食方面,他的要求更少。有一天,他逛雅典市场,看完后叹道:“原来我不需要的东西有这么多啊!”他也决不收礼,认为一个人从任何人收取金钱,就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主人,把自己变成了奴隶。对于来自显贵和国王的邀请及礼物,他一概拒绝。亚西比德是个富裕的美少年,有一次,他想送给苏格拉底一大块地来盖房子,但苏格拉底却不接受,他说,如果我需要一双鞋子,你却提供给我一张兽皮,这不是很可笑吗?其实他连鞋子也不需要,无论冬夏都光着脚丫,穿一件破衣。这也许有穷的原因,但更多是为了锻炼吃苦耐劳的能力。
智者安提丰问苏格拉底:“哲学家理应教人以幸福,你却吃最粗陋的食物,穿最褴褛的衣服,岂不是在教人以不幸吗?”他答道:“正相反,一无所需最像神,所需越少越接近于神。”苏格拉底对生活要求节制,但并不矫情,既知道如何安守清贫,又知道如何从基本的生活要求中获得最大的快乐。他对那些展示衣服上的破洞的“犬儒派”的哲学家说:“我透过你衣服上的破洞看见了你的虚荣。”他平时不喝酒,但是在遇到饮酒的时候却是海量。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提到他跟朋友们共饮,他一边喝酒一边大谈哲理。后来,和苏格拉底推杯换盏的人一个个都醉倒了,只剩下他还十分清醒,从容地离开杯盘狼藉的筵席。
和同一时代的孔子一样,苏格拉底一生也招收了大量的学生。可是孔子说:“只要自愿拿着十余干肉为礼来见我的人,我从来没有不给他教诲的。”(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钱多钱少,总是要表示一下才行。而古希腊第一位教师普罗泰格拉在雅典创办传授“智慧之课”的学校时,更是广收门徒,公然索费。不但如此,他还长了一双势利眼,青睐豪富子弟,收费很高。第欧根尼说:“普罗泰格拉是第一个要学生缴纳一百个明那的人。”苏格拉底也对此感到震惊,说自称教导德行的人怎么能索取金钱为报酬。苏格拉底因此讽刺普罗泰格拉是“一名批发或零售灵魂粮食的商人”。而他自己教学生却从来不收一文钱的费用,以致一贫如洗。他在法庭上说:“多少年来,我抛开自己的一切事务,只为你们忙,不取报酬,我的贫穷就是证据。”后来他被判罚有罪时,只要拿出30个明那的钱来赎罪,就可以得到法庭的保释。但他即使倾家荡产,也拿不出一个明那的钱。
这个笨拙矮小的“菜市场演说家”纵横历史,马踏时空,他要过一种只经过自己审察的生活。他认为一个通过哲学思考获得了真正“善”的知识的人,必定也是一个有德性的人。这样的人由于关注自己内心和灵魂的完善,必然对希腊城邦的政治生活以及各种追名逐利蝇营狗苟的生活不感兴趣。他一再表明人在自身的肉体和感官的欲望支配下不能获得真理,只能获得使灵魂堕落的各种偏见。人只有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放弃肉体和感官的欲望才能使自己的心灵听到神的启示,听到真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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