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纤夫们的和声沉郁厚重,顿挫有力。“喂也——,安含!”“喂也——,安含!”有时候他们只是反复着这样的咏叹,反复着这种有韵无字的原始乐章。咏叹突破了汉语的规范,只有衬字,只有叹词,意义并不固定,况味临时生成。像看不见的深塘,翻滚的巨漩;像汹涌的暗流,吞噬一切的回水;像礁石中流击水,发出愤怒的轰鸣。忽而痛苦忧伤,忽而无奈彷徨,忽而又慨然雄起,气冲云巅。
所有歌吟全部混合在一起,组为一个雄浑的整体,浑然天成的乐章。你分明可以听到那桀骜不驯的主流裹挟着万千浪涛和漩涡向前奔涌,另一股回水却偏偏执拗地逆向而行,而最终又汇聚到一起,撞击峡谷,澎湃而去。它错综复杂,神秘莫测,像失败英雄的情怀。而在船号的歌吟中,你眼中反复幻现的也许是悬崖、绝壁、巨石、暗礁、滔天白浪、险恶暗漩、断航滩、打烂的船板,是乌江那吞噬一切的神秘伟力。
乌江船号,这雄性的律动,原始的交响;乌江船号,这贯通天地的大音,天人合一的绝唱。
如果用现代音乐理论来解析,船号至少是由四个以上声部交汇在一起的,是一种自然天成的多声部乐章。
逆水行舟、长滩拉纤时唱的是《上滩拉纤号》。乌江滩多峡长,漫长的拉纤异常辛劳,纤夫们心中有太多的悲凉需要倾诉:
“天上落雨地下爬,黄丝蚂蚁在搬家。
过路大人莫踩我,为儿为女才搬家。”
比兴之中,以蚂蚁自况,生存的艰难与卑微,令人扼腕。
而纤夫最危险还是冲击险滩的时候,恶浪滔天,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生死悬于一线,气氛高度紧张,不但要全力以赴,还得紧密配合,统一步调,这时的号子就是以“喊”为主,多为劳动呼号用语;领唱即号令,疾徐进退,全凭号令指挥,合唱则是动作的协调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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