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养疽去毒<br> 春秋前期,郑国是一个很有实力的诸侯国。郑武公还是周朝两卿士之一,在诸侯国中地位相当显赫。加上郑国都城荥阳与周朝京城洛邑相距很近,来往相当方便,所以当时的郑武公几乎是独秉周政。凭着这样的天时地利,郑武公希望子子孙孙都能像他一样,牢牢地控制住周朝军政,挟天子以令诸侯。<br> 郑武公有两个儿子,长子寤生聪明能干,郑武公认为他能继承父业,便早早选定为接班人。但是,寤生的亲生母亲姜氏对武公如此安排很不满意,一天到晚对着武公唠叨,要废了寤生,将二儿子共叔段立为接班人。<br> 是共叔段比其兄更能干吗?恰恰相反,共叔段徒有一副好身材,一张俊脸庞,胸中根本没有治国方略,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纨绔子弟。这就怪了,姜氏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呢?此事说起来要让人笑掉大牙!就因为姜氏生寤生时是难产,差点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大儿子。将其取名为寤生,就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就为了这,姜氏对寤生不是横眉冷对,就是避之不及。<br> 寤生从小生长在一个缺少母爱的环境中,这造就了他逆来顺受、长于计谋、工于心计的性格。他从不流露出对母亲的不满,对弟弟共叔段也很和善,处处忍让。这样一来,郑武公倒是越来越欣赏这位长子了,认定他日后能成大业。不管姜氏夫人怎样说,郑武公都坚持己见,决不更换接班人。<br> 姜氏也较上了劲,好像这辈子来世上走一遭,就是要同寤生过不去,就是要为共叔段谋取君位。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却如此厚此薄彼,也真是天下少见。<br> 周平王二十八年(前743年),郑武公去世了,寤生与共叔段之间一下子拉开了好多档次。一个贵为国君,还袭父周朝卿士之位,一个俯首称臣;一个进出前呼后拥,全国财物人力都为他所用,一个仅有小小的共城为食邑,进出随从受严格限制。这一切让姜氏如何看得下去?心中怎能不气?<br> 寤生即位,便是郑庄公。姜氏很快就找上门来了,说:“你现在贵为人君,享地数百里,衣食住行,极尽豪华。可你的亲弟弟呢,只有巴掌大一块封地,要什么没什么,你真的就能心安理得?”<br> 见母亲大人这副架势,庄公连忙赔着笑脸说道:“哪能呢?母亲大人要怎样,请尽管吩咐,我遵命就是了。”<br> 姜氏迫不及待地说:“那就把制邑封给你段弟吧!”<br> 庄公一听此言,有些为难,因为这制邑地势险峻,为郑国门户,一旦有变,整个国家就无险可守,因此郑国先君留有遗命,制邑只能掌握在国君手中,不许分封给任何人。庄公便以此拒绝了母亲的这一过分要求,并表示,除制邑外,其他地方都行。<br> 姜氏要制邑是虚,听庄公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便开口索要京邑。庄公料到姜氏会来这一手,便故意装出傻样,半日不言一语。姜氏见状大怒,指着庄公的鼻子骂道:“好个说话不算数的逆子!我已够客气了,没跟你要荥阳。你若连京邑都不肯答应,那干脆狠狠心将你弟弟赶出国去,让他到别的国家去谋个职位,混碗饭吃算了!”<br> 庄公见母亲急了,连忙表态说:“我答应就是了。”<br> 第二天,庄公升殿,准备正式封京邑给共叔段。满朝文武听了没有一个表示赞同的,纷纷要郑庄公改变主意。其中,有位名叫祭足的大夫如此说道:“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京邑地广民众,物产丰富,是首屈一指的名邑,与荥阳各方面都差不多。以共叔段的身份,封如此大邑,无异于郑国有了二君,必定会为日后留下隐患。这样的话,郑国的灾难就没完没了了。”<br> 庄公听大家把话讲完,却仍以母命难违为由,坚持把京邑封给了共叔段。<br> 前面已提到庄公是长于计谋、工于心计的人,怎么会这般懦弱无能呢?<br> 其实,这正是他老谋深算之处。他深知,父君死后,母亲和段弟肯定要向自己发难。只要有他们在,自己就无法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治理国政、谋求霸业上。如下辣手铲除,虽易如反掌,但他们母子毕竟还没有露骨地要篡权夺位,杀之徒招国人非议,庄公才不做这种得不偿失的蚀本生意。他知道段弟不过是绣花枕头一个,成不了大气候,母亲姜氏做出的任何举动,看似在帮助段弟,其实是步步带着他走向深渊。所以,庄公最大限度地满足母亲的要求,让她觉得这大儿子软弱可欺,到时候她与共叔段合谋篡国一事就并非不可能。等到这母子俩真的付诸行动了,郑庄公就可以收网下狠手了。在国人面前,郑庄公是个受害者,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上梁山,迫不得已的。<br> 共叔段得到京邑后,满足得不得了。姜氏却仍贪心不足,对共叔段说:“你兄长实在是一点也不念同胞之谊、手足之情,今日之封,是我再三向他苦苦哀求才得来的。虽说他当着众人臣的面将京邑封给了你,心里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你应有点志向,我为你求得京邑,不只是想让你生活得好一些,而是要你有朝一日代兄为君。你到京邑后,不要沉湎于花天酒地,而要尽一切可能招兵买马,做好登基准备。我会在荥阳为你做耳目,一有机可乘,便密报给你,为你做内应。如你能取代寤生之位,我死而无憾。段儿,你可得给我争气啊!”<br> 这一番话,使得共叔段眼前出现了极为灿烂的前景,他似乎已看到自己稳坐在国君宝座上接受万民欢呼、大臣礼拜的壮观场面。领受母命后,共叔段便移居京邑,称呼也改成了“京邑太叔”。<br> 太叔开府之日,所属各地的官吏都来称贺。太叔便要他们从此将贡税留在京邑,所有部队都要听从他的指挥。这些地方官深知太叔为太后之爱,以为他迟早能取代庄公为君的,又见他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更不敢违抗,一个个点头称是。<br> 从此以后,太叔便假借打猎,每日将部队拉到城外去训练,又不停地招兵买马,还袭取了他领地之外的鄢、廪延二邑。<br> 转眼已到了周平王四十九年(前722年),共叔段恣意妄为的消息不断报进宫来,郑庄公却只是推说知道了,再无下文。这可急坏了朝廷一班大臣。一日上朝,又报来太叔在京邑的新举动。大臣公子吕忍无可忍,向庄公建议趁早派军队去京邑镇压,如再姑息养奸,国家就危险了。庄公却说:“段的罪又不大,怎可随便刀兵相加呢?”公子吕不以为然,说:“太叔截留了本应上交国库的贡税,用于招兵买马,训练士卒。还并吞了邻地,罪还不大吗?”<br> 庄公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状,说:“段既是寡人的爱弟,又是母后的宠子。我宁可失地,也不能伤兄弟之情,违国母之意啊!”<br> 公子吕仍不死心,继续进谏道:“今日失地,明日也许会失国,主公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今太叔所为,已经将国人之心搞乱了,老百姓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再说,主公您现在能如此宽容太叔,以后,太叔也会这般宽容您吗?到时候,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br> 听到这,庄公心里已经得意异常,他所期待的效应已经达到了,却装出一脸的不高兴,说:“你不要乱说,事情不至于像你说的。”说罢,便宣布退朝。<br> 一班大臣心急如焚,迟迟不愿退朝,只有大夫祭足看出了名堂。他拉过公子吕,附在他耳边说道:“你真以为主公会对太叔坐视不管吗?以主公的才智,他早已安排好了,只是不便在大庭广众面前泄露而已。你若不信,不妨单独去求见。你是王公贵戚,我想,他会向你交底的。”<br> 公子吕将信将疑,出了朝门,便直接去叩宫门,要求再见庄公。<br> 郑庄公已经料到他会再来求见,请公子吕入座后,笑了笑说:“爱卿还有什么要禀报,难道刚才在朝廷上还没说够吗?”公子吕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庄公说:“主公为君,并不是太后的意思。正因为这样,主公尤其要提防有人里外合谋。现事态已相当严重了,每当想到郑国将可能非主公所有,臣便寝食难安。因此,再来求见。”<br> 庄公已深知公子吕确实是为自己着想,可以充分信任,便道出真情来:“正因为此事与太后有关,所以处理起来非常棘手。”<br> 公子吕接着说:“那也不能一味回避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千古之训。不管怎样,长痛不如短痛,望主公早拿主意。”<br> 庄公说:“其实,寡人时刻都在考虑这事。现在段虽然不仁不义,但毕竟没有公开叛乱。我若擒而诛之,太后肯定要从中作梗。外人议论起来,只会说寡人不只是对弟不友,还对母不孝。现在我对段的所作所为,表面上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其实正是为了让他恃宠得志、肆无忌惮,直到有一天发展为公开叛乱。到那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讨伐之,太后也无话可说。”<br> 听到庄公和盘端出老底,公子吕心里才踏实了许多,心里在想:鬼才祭足,真是料事如神。但公子吕又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百姓无故卷入纷争,徒受其苦不说,如太叔势力越来越大,主公难以一下子制伏,也是够麻烦的。他便又对庄公说:“主公能否施加些手段,让太叔在羽翼未丰之际就仓促起事呢?”<br> 这也正是庄公苦思冥想而不得的,便反问公子吕一句:“那么你有什么好主意呢?”<br> 公子吕到底是个智多星,略为思索,就献上一条绝妙好计,听得庄公不住击掌叫绝,连忙吩咐他注意保密。<br> 你道是什么计?郑君作为周朝卿士,有职责为周天子辅政。像郑武公在世时,差不多有一半时间是待在洛邑的。郑庄公本来也应该像他父亲那样,担当起周朝卿士的职责来,可由于继位后姜氏和太叔搅得他没有一天安生过,朝周的事不得不一搁再搁,一直没能成行。公子吕就要庄公故意传出要去朝周之话,诱使太叔早日兴兵叛乱,然后一举灭之。<br> 第二天早朝时,郑庄公当众宣布自己近期要去朝周,为天子辅政,并指定大夫祭足替他监国。姜氏闻之大喜。当时为四月下旬,姜氏写了一封密信,约太叔五月上旬举兵来攻荥阳。<br> 姜氏绝对不会想到,这么一封绝密书信会被早已伏于要道上的公子吕截获,送到了郑庄公手里。<br> 庄公看后,按原样封好,派自己的心腹将书送达京邑,并带回了太叔的回信。太叔在信中定下五月初五起事,要姜氏到那时在接应处的城楼上竖起一面白旗。<br> 庄公得到回书,欣喜若狂,对公子吕说:“这下段的罪证如铁打一般,看太后还有什么话好说!”<br> 离五月初五没几天了,庄公便辞别了姜氏,说是朝周去了,半路上却悄悄调转方向,往京邑方向去了。<br> 却说太叔自接到母亲的密信后,便择日倾领地内的兵众,谎称奉庄公之命去荥阳监国,祭旗犒师,浩浩荡荡开出城来。<br> 这时,公子吕早已率兵车二百乘埋伏在京邑周围,京邑里面也混入了不少他们安排的人。这些人一见太叔出城,便在城内放起火来。公子吕看到火光后,便率军人城,张榜安民告示,宣扬太叔是如何的忘恩负义,郑庄公又是如何的仁慈宽厚。满城人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迅速从惊恐中安定下来。<br> 太叔出兵不过两日,就收到京邑失陷的消息。太叔一下子没了主张,也不去荥阳了,慌忙折回头来,屯兵城下,准备夺回京邑。<br> 可兵士们却不愿为太叔送死,他们或在路上,或在城下接到了家中来信,都了解了事件真相,且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我们背正从逆,背主从贼,天理难容,不如逃走的好。”<br> 等到太叔要点兵攻城时,军中兵卒已去大半。太叔知道军心已变,无法再战,急忙往鄢邑逃去,准备再招些人来一拼,谁知庄公正在那儿等着。共叔段走投无路,大叫一声:“是母亲害了我啊!”带了几个随从,逃往卫国。<br> 庄公从太叔丢弃的行装中翻出了姜氏给太叔的密信,又将太叔的回信取出,合在一起派人送到荥阳,叫祭足呈给姜氏,又命祭足将姜氏迁出荥阳城,安置在颍地。庄公还给姜氏留话:“不到黄泉,再也不与你相见了。”<br> 姜氏见了信,羞得无地自容,哪里好意思再见庄公。她只得默默地走出宫门,随押送的士兵去颍地了。<br> 庄公回到国都,目中不见姜氏,心里又是一阵凄凉,可誓言既出,已难更改了。<br> 多年后,还是一个叫颍考叔的人献上一计,让人在山下挖掘隧道,直到见泉,先将姜氏移居里面,然后庄公从梯而下,跪见国母。姜氏也深感对不起这个大儿子,母子俩抱头痛哭。<br> 尽管郑庄公在设法除掉自己的政敌时,无时无刻不考虑到自己的名节,可还是在历史上留下“奸雄”的恶名,这实在是因为他的手段太恶毒了。<br>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