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渐之争
心镜
戴密微
我尊奉你,我灵魂和波浪的孩子,一面镜子的珍宝,这镜子分享世界!
——瓦雷里.Narcisse
《坛经》(Satra de lEstrade),据信是由禅宗六祖慧能(638-713)暮年在北粤韶州一所佛寺的讲堂说法而来。在《坛经》的引言中,慧能述及自己修行开始的经过:当初他是五祖寺院里目不识丁的舂米小徒,其时曾与一位名叫神秀(606-706)的同门交流偈颂——慧能的弟子们此后曾反驳这位神秀;捍卫其师禅宗六祖的称号。
神秀偈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慧能以此偈作答: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中国佛教徒所共知的这些偈文激起的解释甚众,最近的一种新解是中央研究院陈寅恪先生发表在《清华学报》(1932年6月)上的一篇文章。陈寅恪先生是当代国学大师之一,也是中国佛教研究中最优秀的学者。他轻松地指明了这些偈文的拙质,指出了《坛经》多多少少的民问渊源:在那些不识字的阶层中,慧能的弟子神会(卒于760年)的学说激起了一场趋向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te)和寂静主义(qui6tiste)的狂热改革运动,《坛经》这部作品就约在八世纪下半叶产生于这些阶层中。佛经传统认为,佛陀是在菩提树(bodhi-druma)下证得菩提(bodhi)的,而在《坛经》中,菩提树喻指人身的非实体性,构成一个突兀且不当的譬喻,此外还有大量的佛教经典词语在其中以新奇且时常古怪的涵义得到了重新解释。通常是取喻于芭蕉树,因为芭蕉树的茎干剥除后却不能发现任何实在之物。对此,陈寅恪先生援引了一条归之于昙伦(卒于624年左右的禅师)的禅话。昙伦是一位彻底的寂静主义者,他沉浸于禅定而从未出关,从不从事任何礼拜,也从不研览经籍。相反,他的老师却提倡渐进的禅定。一日,老师劝告昙伦要像剥洋葱一样学习净化遮蔽本心的情识妄念:“一一重剥却,然后得净。”昙伦答日:“若有见葱:可有剥削;本来无葱,何所剥也?”这场谈话从七世纪末就见于一部高僧传记,陈寅恪先生从中看到了慧能偈文的来源之一;出于地理原因,葱在这里取代了芭蕉树。至于镜子的比喻,陈寅恪说同样能在八世纪初的一个作品中找到,据这一作品所载,五世纪的一位长老曾将“大道”一绝对者(Iabsolu)的清净自性比作太阳的光芒,只要遮蔽太阳的云雾消散,太阳的光芒就随之自然显现;也就是比之于一面铜镜的光亮,同样,只要我们拭去镜面所覆盖的灰尘,这面铜镜就会显现出它整体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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