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归正圣贤之学及初论作圣工夫
湛若水认为阳明在正德丙寅三十五岁时“始归正于圣贤之学”,这大概是以是年阳明与之定交共倡圣学作为依据的,但阳明归正儒学的过程实际上早在三十一岁时便开始了。在三十一岁以前,阳明一直在儒家的经世之学与佛、老的自得自适之学之间徘徊。其自幼确立的为儒家圣人的价值取向,可以说从未曾有变更,但数度从事于儒学的结果,却是“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无法将这种价值情怀在身心上找到安顿之所。为此转而求诸佛、老。佛、老提供给他一种身心之学的体会,但却与儒家的经世取向格格不入。阳明因此“依违往返,且信且疑”。如何将这二者结合起来,既能实现儒者的价值关怀,但这种关怀又不外在于身心并内化为人的道德生命,这是阳明青年时期最大的思想困惑。到其三十一岁时,这个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端倪。
据《年谱》记载:
十有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岁,在京师。八月,疏请告。是年先生渐悟仙释二氏之非。先是五月复命,京中旧游俱以才名相驰骋,学古诗文。先生叹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遂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久之,遂先知。一日坐洞中,友人王思舆等四人来访,方出五云门,先生即命仆迎之,且历语其来迹。仆遇诸途,与语良合。众惊异,以为得道。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又屏去。已而静久,思离世远去,惟祖母岑与龙山公在念,因循未决。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明年,遂移疾钱塘西湖,复思用世。往来南屏虎跑诸刹,有禅僧坐关,三年不语不视。先生喝之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僧惊起,即开视对语。先生问其家,对曰:“有母在。”曰:“起念否?”对曰:“不能不起。”先生即指爱亲本性谕之,僧涕泣谢。明日问之,僧已去矣。
这段话有两个要点,其一是对修行导引之术的悔悟,其二是因悟爱亲之念不可去而复思用世。阳明在浙江阳明洞行导引术,久之获得了前知的神通。此事在《行状》中亦有记载。但是阳明不久就认识到这种方术只是簸弄精神,而非其汲汲以求身心安顿之道。因此摒弃之而转觅他途。其后即在离世隐去与在世尽人伦之间因循徘徊中,悟得爱亲是人之本性,由此而终于走出佛、老,开始回归用世的儒学理念。
关于阳明对爱亲本性之悟的意义,我们可以联系后来他对自己早年曾获得的前知神通所采取的态度来分析。《传习录》下记载一学生问以“前知”之理:
或问至诚前知。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欲,就是有趋利避害的意思。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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