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地面重重的摔她一个嘴巴子”
盛九莉以为生活在母亲身边会比在父亲身边快乐,没想到更不快乐。愧疚自卑、自怨自艾折磨着她,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似乎还未见谁专题考证过,张爱玲的自卑心理产生于何时。对张爱玲的研究,现在几乎成了显学,可还没有细致到这种地步。还没有研究到神经末梢,还没有到毛细血管。
粗粗一想,就可以判断,张爱玲至少在她的中学时期就有了自卑心理了。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普遍的年龄阶段性心理。男高中,女初中。
张爱玲在《私语》里说:“我是生在上海的”。她就生在这幢房子里,直到两岁后搬到天津去。后来又回到这里来。在这幢老宅里,发生过许多我们听熟了的张爱玲说的故事。在这所房里子活动的人物,有父亲、继母、胞弟、佣人……
这个时期的青少年某些意识开始觉醒,再也不是懵懂儿童了。此时他们初辨菽麦 ,心理敏感而易受伤,一旦受伤,久而不愈则会落下病根。二是张爱玲个人的特殊经历。她生活在一个破碎重组的家庭,后母虽是曾在段祺瑞执政时期做过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孙宝琦的女儿,但后来家道衰落了,以前当然有过许多质地上乘、做工考究的好衣裳,因为今非昔比,所以衣裳旧了,领口毛了袖口破了也舍不得扔掉,于是物尽其用,拿给张爱玲穿。张爱玲当时在上海圣玛利亚学校就读,那是一所贵族学校,破旧衣服穿不完地穿,她又性格内向,心理纤细,加上正处于那个特别敏感的年龄段,在个个出身富家的同学面前无论如何抬不起头来。后母给她旧衣穿,成了后母最大的罪过。张爱玲对此与后母清算了一辈子,自己也报复性地成了“衣服狂”。
张爱玲中学毕业后与刚从国外回来的生母同住。张爱玲只有学习好,生活中近于白痴,与当代的一些青少年差不多。可现在这样的人相当普遍,多了便怪而不怪,家长也惯,会说我高兴这样,要你管?
可那年代却似乎只有张爱玲一个,母亲不惯她,还想着要把她调圣玛利亚女校,是一所由教会办的贵族化中学。整日穿着继母带给她的旧衣裳的张爱玲,处在富有的同学之间,自己觉得非常难堪。损伤了自尊心,也损伤了她与继母的感情。
教成淑女,自然每每失望,于是恨铁不成钢,恨得牙痒痒,虽不至于冲上去掐她的膀子、扭她的耳朵,可骂出来的话也真是难听,当然不是粗话。她母亲出身名门,又到西方文明国家受过教育,当然嘴里吐出牙齿来也吐不出脏字来。可那话,有知识有教养的人说出来的话,伤人却深。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张爱玲渐从被母亲骂笨,转到自己骂笨,自卑,就是这样练成的。
《小团圆》里,母亲有客来,盛九莉总是躲到楼顶上去看书,她看书为了考试,考试为了出国,看母亲为她的这个目标而花钱,患得患失而发脾气,她真想对母亲说一句:“我不去了。”可现在钱已经花了,她已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而她不出国念书又能做什么?想到这里,便又自卑起来,“她看不起自己。 ”
人往往是因为有自尊心,所以自卑;特别自卑的人也往往自尊心特别强,小说《飘》的作者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自卑的人偏要维护他的自尊心。换了赖皮一点的子女,也许会想,你是我妈妈,我现在未成年,不靠你靠谁!谁叫你生我的?活该!倒也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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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善 (新文学史料专家)
张爱玲说:“好在小说与传记不明分。”《小团圆》正是这样一本书,虽然所写未必都是事实,但至少我们可以听听她自己的说法,以前我们光听别人说了。藉此我们倒可了解作者对于人物原型的态度,例如读了有关荀桦一节,回过头去看那篇《遥寄张爱玲》,会觉得很有意思。
——止庵 (《小团圆》大陆版编订者)
张爱玲从来都是反感浪漫主义的,但在读者不断追捧中,越来越热,越来越红,以至于越来越浪漫,——直到《小团圆》出来,终于破坏了佳话。她犀利老辣的笔下,不停翻检人性深处的污垢;王一心这本“对照记”,帮助读者读懂《小团圆》,发现张爱玲自己的世故。
——解玺璋 (文学评论家)
《小团圆》自传的成分再大,也终究是小说。这一点读者千万不要忘记。张爱玲在这部小说里,写了不少在现实生活中可以找到原型的人物。对照出艺术人物与生活原型有何相同固然有意义有意思;但相异也有意义有意思,因为从中可以觑窥作者不照实写的动机和心理。
——王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