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粥·饭泡粥<br> 如果有个十恶不赦的人,犯下了大罪,其罪行令人发指,我们通常会说“简直不是人”,用上海话来说,就是“呒没人气味”。<br> 有时,这句话也不见得非要用在罪犯身上,那些不通人情的木讷之辈都可以是“呒没人气味”,对于这种人,还有句话叫做“勿吃粥饭呃”。<br> 可见,一定要吃了“粥饭”,人才有人味。“粥”和“饭”是两样东西,也是上海人“吃饱肚皮”的最基本的食物。“饭”就是用“米”烧出来的,有个谜语,谜面是“饭”,打一个字,谜底是“糙”,米“造”的,不就是饭吗?过去烧饭没有电饭煲,而是用钢宗(铝)镬子放在灶头上烧,这样的烧法,镬底往往有一层薄薄的焦饭,上海话叫做“饭粗”,“粗”读为上海话的“住”,《广韵》说“粗,粘也”。<br> 上海人的主食就是米饭,所以吃饭也吃出了花头来。盖浇饭就是上海的特色,在盒饭尚未“发明”之前,盖浇饭是很大众化的午饭选择。<br> “浇头”本是指“浇”在面上的“花头”,俗称浇头面以区别于阳春面。既然可以浇在面上,当然也可以浇在饭上。浇在饭上的浇头与浇在面上的稍有不同,面有汤,浇头的干湿无所谓,而饭是干的,所以浇头要湿漉漉的才好吃。<br> 常见的浇头有“茭白肉丝”、“香茹面巾”、“红烧狮子头”等,把菜盖在饭上,饭菜都不易冷。只要一份饭,又不用额外点菜,非常实惠,所以很受大家欢迎。<br> 盖浇饭是在店里、摊上吃的,在家中,花头就更多了。上海人喜欢用青菜、咸肉或腊肠加上生米拌上猪肉,最后加水一起烧煮,可以烧出一大锅香味扑鼻的饭来。这锅饭的名称可就多了。首先,这锅饭中有菜,所以叫做菜饭;其次,由于拌了猪油,亦叫猪油菜饭,若是放了咸肉,便叫“成肉猪油菜饭”。<br> 这种饭,还有一个学名,叫做“成糁饭”,又要从头说起了。“饭粒”,在上海话中叫做“饭米糁”,“糁”音与“算”相同,有人主张写成“饭米碎”或“饭米穗”,其实这个“糁”字才是正字。当然,这个字太难认,所以也可以用“穗”,但是我不同意用“碎”,第一,米粒是完整的,不是“碎”的;第二,“碎”在上海话中的发音与普通话的“散”相近,与“饭米糁”的发音相去甚远,所以应用“穗”字。<br> “咸糁饭”指的就是“饭米糁”是咸味的饭,连饭米糁都咸了,是为人味。这个词,也有人主张写作“咸酸饭”,说音也同味也符,其实菜饭是不带酸味的,若是酸味,完全是菜、肉不新鲜所致。<br> 还有些花色饭,不是直接烧的,而是用冷饭炒制的。上海话“炒冷饭”用来表示说话哕嗦,把说过的事又拿来说一遍,说得好听点,叫谆谆教导,难听点就是喋喋不休了。<br> 这个词,老师很喜欢说,每到复习知识点,老师就说“又要炒冷饭了”,而怪责小朋友时则说“娜勿要怪我炒冷饭”,可见,“炒冷饭”有老生常谈之意。<br> 隔天的冷饭,叫做隔夜饭。因为隔夜冷饭没有热气,引不起人食欲,而女人面孔难看铁板没有生气,也被喻作“隔夜饭”。见到“面孔像隔夜饭”的女人,有许多后果,其中最严重的要算“连隔夜饭啭呕出来”(参见《论“卖相”》)。<br> 用冷饭炒饭,最普通的就是蛋炒饭。上海有句话叫“蜡烛油炒蛋炒饭”,每当小孩子表示要炒给大人吃时,大人就会用这句话来“调侃”。我猜此话可能产生于物资缺乏的年代,小孩子要吃蛋炒饭,而家中的油又不够,于是家长没好气地说“要么用蜡烛油炒”。冷饭多出来,又没有油炒,怎么办?吃泡饭呀!“泡饭”是上海平常人家最普通的早饭,在隔夜冷饭里放点水,浸没,然后放在火上烧,待水烧开,这泡饭就可以吃了。<br> 泡饭可以就着剩菜吃,剩菜在上海话中叫做“碗头碗脚”。另一种打发冷饭剩菜的方法是干脆将它们放在一起烧,烧出来的,叫做“咸泡饭”,亦叫“并百汁”。<br> 有人懒得连泡饭都不高兴烧,那就可以直接用开水来泡。上海人管开水叫“热茶”,开水泡饭,就叫“茶淘饭”,若用热汤泡饭,则是“淘汤饭”(参见《由“淘”构成的上海话》)。<br> 烧饭看似容易,但是极难把握,关键在于水,水少了,容易烧成“夹生饭”。上海话中把小朋友背书背得结结巴巴,叫做“夹生饭”。何解?结巴者,乃是不熟也;不熟者,夹生也。<br> 据说夹生饭不能吃,吃了容易“吵相骂”,上海人把某人“脾气不好”叫做“吃仔生米饭”,若脾气恶劣则称为“吃饱生米饭”。水少了不好,多了呢?也不好,容易烧成烂饭,由于烂饭粘在一起,蓄热量大,故有“烂饭烫煞人”之说。<br> 若是水放得足够多,就可以烧成粥,叫做“米烧粥”。宁波裔的上海人从不吃粥,不知为何。笑话是说宁波人把“小菜”叫做“下饭”,如果吃粥的话,就要成“下粥”了,“下粥”与“下作”同音,“下作”意即下流,故从不食粥。这当然是个笑话啦!其实宁波人只是不喜欢吃粥而已,及至生病想吃粥,便捧着碗到小绍兴买上一碗了事。<br> 饭也可以烧成粥,用冷饭加水,多烧些许时间,泡饭亦会烧得厚起来,这种东西,叫做“饭泡粥”。“饭泡粥”中的米,有硬有软,夹缠不清,上海人把说话哕嗦,夹缠不清,不着要点的人,亦称之为“饭泡粥”。“侬哪能介饭泡粥呃啦,一句闲话讲仔三四遍”,指的就是这种。<br> 上海话中,“粥”与女人“嗲与作”的“作”是同音的,结果有好事者开了一家名为“粥天粥地”的饭店,一时生意红火,亦算是个巧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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