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亲去世之谜
山西临汾古称平阳,地处山西南部。因位于古平水之阳而得名。又因是尧舜之都,故称尧都平阳,也叫唐都平阳。汾河之水南北纵贯其问,汇入黄河水域。这是一块传播文明的神奇土地,滋养出灿烂的平阳地域文化,孕育出无数杰出的才俊之辈。汉代的卫青、霍去病、霍光名扬史册。东晋法显以及记载他艰难历程的《佛国记》,在我国佛教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历经一千五百多年的沧桑岁月,在这块土地上又诞生了一个与法显有着同样情怀的生命。这就是本书所要讲述的心系古建的护法使者柴泽俊。
公元1934年10月4日,柴泽俊就出生在山西临汾的东宜村(图一)。东宜村位于临汾市正西四十华里的汾河西侧,与它相连的是西宜、刘村、界峪、段村、西马册等四五十个村庄。这里村庄毗邻,沃野千里。再往西行,便是吕梁山脉延伸的山峰叫姑射山。其主峰叫平山。平山脚下泉水蜂涌,湍流东去,称为平水。据《元和郡县志》记载:“平山,在县西八里,平水出焉,今名姑射山。”平水主泉叫金龙池,距临汾市四十华里。在这东西宽阔、南北纵横达一华里的地段上,处处泉涌穴汇,水溢地表。其水清澈晶莹,水下泉眼密集,灌溉着数百个村庄,泽被万亩千田,养育着几十万尧都子民。东宜村便是这得天独厚的自然村落之一。全村有三百多户,主要是由四个大姓氏柴姓、李姓、孙姓和郭姓组成。其中柴姓和李姓又是这个村的大户家族。柴姓分布在村东、李姓居住在村西。据《山西通志·秦汉以来别谱》所载:“平阳郡著望二十三姓。其柴氏、姜氏、齐文公子高之后,有柴高子孙以为氏。”由于年代久远和资料欠缺,村中柴姓与《通志》记载的柴氏有何渊源待考,但东宜村的柴氏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却是事实。
柴泽俊的曾祖父叫柴百朋,生于公元1850年。从小聪明,人缘很好,勤奋一生。除了继承祖上留下的一套三间屋的院落和二十多亩地,还先后生育了四个儿子,即长子作栋、次子作梅、三子作梁、四子作庭。这“作”字辈的四个兄弟也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他们的父辈一样具有北方农民的淳朴、憨厚、勤劳的品质。四个儿子都读了几年私塾,在村里也算是能识文断字的人了。特别是老二作梅,喜爱读书,几年私塾下来,便跟着乡村一位中医学起医来。先是替人抓药、送药,渐渐地也能治些小病。加上为人和善,又乐意助人,因此在这十里八乡也有了些名气。看病的人不论远近都来找他,所以他在这一带口碑很好。很快,年已二十五岁的作梅与邻村的一位姑娘结婚。这一年是公元1905年。
四个儿子中,老二作梅家境略为富裕,平日给全家出力也最多。他在东傍院后的东南临街的角上开了一间药铺,在这一带影响很大,以致于解放多年仍有许多人都记得“东宜药铺”和他的主人。这部分收入成为整个大家庭中主要的经济来源。遗感的是,在日本人占领临汾后,药铺无奈地倒闭了。
公元1908年春,柴百朋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孙子,即作梅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呱呱坠地的男孩,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喜庆和希望,取名延盛,意寓人丁昌盛。这就是中国老百姓最普遍的寄托。此前一年作梅的长女延第出生,几年后作梅又有了第三个女儿延桃和第四个男孩延英。作梅仍以看病、抓药和种父亲分给他的五六亩地养活全家,日子也算过得去。他遵从习俗,送家中的男孩去读书。
公元1925年,延盛考上山西大学堂。全家人欢天喜地,柴家第三代人终于圆了上大学堂的梦。学校的管理是有序的,也是严格的。尽管社会动荡,但学生们并没有辍学、离校和回家。每月两次军事课,学《步兵操典》等军事讲座,每年还有两次野外锻炼与打靶。生活困难的可领到每月三元钱的生活费,学习好的可得到一定的奖学金。延盛学习一直很努力,再加上他的聪明,故而常是“榜榜第一”。每当家里接到这些荣誉,全家着实高兴一番。学校的教育理念也是新潮的。这个学校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开始传播马列主义。在这一期间,彭真等共产党人组织成立了山西学生联合会,发动了民权运动、反帝运动和反基督教运动。这些运动都是由学生参加,并形成很大反响。它们对正在读书的延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每次放假回乡,他都给这个古老而闭塞的乡村带来许多新的信息和时局形势。以致于他家中的油灯常常亮到天明,人们才依依不合地离开。在大学堂里,延盛最喜欢听一个叫赵效复的教师讲课。赵效复,字则轩,是赵戴文的长子,早年留学日本明治大学法律科,回国后一直在山西大学堂任日语教授。他除了讲日语,还讲法律,甚至还讲社会主义学说史。这一内容是延盛自身专业所及,更是他喜欢听的课。
公元1929年6月,延盛完成学业,回到了家乡。家里早就为他做好准备,所以一回到家就办了婚事,并于第二年有了长子文俊。公元1930年5月,蒋、冯、阎中原大战,使大半个中国又处于战火纷飞之中。整个山西的经济和人民生活成为民国时期最混乱的阶段。作梅的东宜药铺已经是勉强维持了,靠种地这点收入又养活不了全家。听说山东有个矿业公司招人,延盛就在长子文俊不到二岁时去了山东。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他的音讯,妻子孙氏和全家十分焦急。后来,有人捎回他给家挣到的一点钱,虽不多却说明他还活着。此后,延盛便偶尔还能回来看看。每当这个时候,全家就像过年那样热闹,妻子脸上也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公元1934年10月4日拂晓,几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黎明前的村庄,延盛的第二个男孩出生了。这个男婴就是柴泽俊,奶名僧郎。不知是巧合,还是天缘,他的乳名竞与他今后一生的事业相连。这在当时是谁也想不到的。
延盛在家没待多久,便又去了山东矿业。公元1936年2月,落脚在陕北的红军开始东渡黄河,提出北上抗日,并夺取了中阳、石楼、永和、隰县等纵横二百里地带,建立了根据地。山西形势骤然紧张。一天,一位延盛大学的同学找到家里,说要见延盛。作梅本不想告知儿子的去向,但见来人态度恳切,言谈不俗,就答应尽快找儿子回来。不久,儿子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并与这位同学彻夜长谈,时而低语,时而大笑。几天后,儿子便背着简单的行李,告别家人,去了西边。4月9日,阎锡山发布向集中在孝义、隰县以西一带红军的攻击令。蒋介石与张学良也飞抵太原,并分别封锁了黄河各渡口,同时令东北军、西北军和甘肃、宁夏地方武装向陕甘根据地进攻。红军东进北上抗日受阻,5月5日回师陕北,东征结束。这几个月以来,全家人坐卧不安,也不知儿子去了哪里,干些什么。后来终于收到他的信,很短,只说是在外边教书,让家人放心,可一直也没收到过他给家里挣的钱。当时,泽俊仅两岁,母亲孙氏带着他和六岁的哥哥只得靠给人做针线活和洗衣服补贴家用。
同年9月18日,在太原的海子边成立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延盛回到家乡住了几天,说是要到晋中一带办事,顺便留下了带回的部分行李就走了。刚开始还有信来,但后来渐渐少了。到了公元1937年春天,家里一直没有延盛的消息。父亲作梅似乎感到不妙,常常与延盛的母亲暗自担心,还得安慰儿媳孙氏,说他一年半载没有消息的事已经很常见了,也许脱不了身,顾不上写信。5月的一天,终于有了延盛的消息,但这消息犹如一声霹雳,震惊了全家,震惊了柴门一族,震惊了东宜全村:延盛病死了。什么病?尸体在哪?不到三十岁年龄,走时又是健健康康的,怎么会突然……这一连串的疑问装满了父亲作梅的脑子。全家人悲痛欲绝,儿媳孙氏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此时的柴泽俊不到三岁,哥哥七岁。哥哥略懂事了,哭着呼喊着“爸爸……爸爸……”泽俊也跟着哭叫着。
家人打开延盛走时留下的遗物,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只有一支笔、几个笔记本和两本泛黄的油印小册子。作梅颤抖着双手打开书,只见书封上写着《列宁文选》《陈独秀文集》。老人看不懂,也没把它当回事,只是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没有人能告诉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就连当初那个到他家找儿子延盛的同学也没了音信。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霎那间,全都降临在这个祖孙三代之家。延盛死时,年仅二十九岁。死因至今是个谜。泽俊依稀记得父亲当年获得“六榜第一”的木制牌匾后来被家里用做厨柜档板。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