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生命在其存在的本身中已具体地体现出这种“联系”。
如果没有其他生命的存在,生命一刻也无法生存。
同样,一个生命,若不与宇宙中之万类联系在一起,就不可能存在。
这一番道理,我是通过参禅才亲身获得的。
那是参禅之后第三天傍晚的一件事。
雨点打在禅堂的屋顶上。
雨势越来越大,雨声随着雨势震耳欲聋。
也许是雨声的反应,没过多久,我身在室内,却陷入一种如同置身原野之中的奇妙的感觉。
同时,还感觉到本该是打在屋顶上的雨,竞像是打在我全身上下。
而且,我仿佛对此有所感应,我的全身开始发热。
尽管时值严寒季节,由于全身开始发热,进而犹如全身淋雨一般,大汗淋漓。
由于对雨声的反应,我仿佛置身在倾盆大雨之中,自身的汗水仿佛与雨同化,同时以自身的热量抵御外界的寒气。
我全然不知在自己的体内竟有这种生命的感应力。
若是过去,只要自己的身体没有直接接触到雨,就不会感受到屋外的雨;而如今,原只能在屋外感受到的雨,竞能隔着屋顶和墙壁,犹如置身雨中一般地感受得到。
过去全然不知道人的身体对自然界竟有如此敏锐的感应和对应能力。
这恐怕正是由于参禅,唤醒被文明生活彻底麻痹了的、人所固有的生命感应力,亦即良知的感觉吧。
毫无疑问,在参禅之后第三天体验到的自身与自然的感应,已预示了参禅之后第五天亲身获知的脚下大地的沉重感以及屋外景色无可比拟的美感。
进而言之,自己的身体与其他人的身体,也有异常敏锐的感应和共振。
这一点,是“整体气功”,即日本式气功导师野口裕之先生告诉我的。
野口裕之先生是以整体气功泰斗而闻名的已故野口晴哉先生的子嗣。作为他的继承人,先生的功法确实证明在我们的身体里不存在自己和他人的鸿沟。
先生给人治病的基础在于“内观”和“感应”。
首先,治疗者接触身有病疾或心理有障碍的人,与他同步呼吸,把气集中在病灶部位。
接着治疗者的身体向对方作出反应,使体内共有同一病灶。
这就是“感应”。
之后,治疗者运用一定的功法,对自己身上共有的病灶或障碍,从自己身体的内部加以感受和观察。
这就是“内观”。
治疗者用“内观”正确诊断,并且用一定的功法,从自己身上排除所诊断的病灶及障碍。这样,被治疗者也就与此同步得到了治疗。
治疗者通过与被治疗者共有同一疾患,并且从自己身上治愈,用这种方法治疗被治疗者的身心疾患。这种关系,与西方现代医学特有的,医生与患者二元对立的关系,是根本不同的。
治疗者与被治疗者同生病,共治愈。
令人惊讶的是,两者共有的并不仅仅限于身体上的疾病。
两人并立,心情一致,他们的身体常常会很自然地动作相同。尽管事先并没有预定好作什么动作。瞑目并立的两个人,身体会有完全一致的动作。
事实上,人的体内并不存在绝对的“自”与“他”之间的疆界。这一体验确实可贵!
原来人是可以从生理上做到解脱孤独的。
已故的野口晴哉先生曾说过:“作为‘整体’功法的精神支柱仍然是禅。”
禅的精髓是通过集意念于自身的呼吸,以求解脱。这一精髓也同样存在于通过与他人呼吸同步以去除“自”与“他”身体疆界的“整体”功法的精神中。
所谓“生命”,其实就是一种“联系”性。而通过实际的感受认识到这一点,是发现良知的关键。
良知,乃是得以感受到生命与天地万物同源一体的心灵的固有状态。
通过与天地万物、天下万民的一体感,从而达到与他人完全的苦乐共享,这也就是良知的作用。
16世纪中国的大哲学家王阳明(1472~1528年)倡导坚韧不拔的实践哲学,其目标就是不受传统规范和外界权威的束缚,努力发现和实践万人固有的良知。
“良知之外无他说”——王阳明的这句话,表明了他对大彻大悟发现良知的确信无疑。
所谓“良知”,即“照天地之道无背,以占卜问鬼神无足怪,求百代后圣人之判断亦无惑”。
王阳明的《大学问》(1527年)中指出:良知的发现不外“万物一体”之实感。
人听到鸟兽将亡的哀鸣,顿生悲悯之念,这就是人与鸟兽一体的“仁”,即慈爱、博爱和伦理道德心性的表现。
人看到草木断折,顿生怜恤之情,也是人与草木一体的仁心的表现。进而言之,人看到本无生命的瓦片石块破碎,顿生惜物之意,这也是人与瓦片石块一体的仁心的表现。
无论其有生无生,与一切万物一体的仁心,乃是上天赋予人的本性。
具有这一本性的人,而要掠夺和威胁与自身相同的他人之生,安能成全其自身本来之生呢!
我们的身体可以感应于雨声之类的大自然,也可以与他人的身体协调同步,从而也就证明了具有天赋本性的我们正是“以身”感受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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