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庆十二年腊冬,此时的湘乡天寒地冻,北风怒号,满目萧杀,劳作了一年的人们窝在自家的火炉旁,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罗山,蜿蜒起伏,连绵不绝,雄峻挺拔,犹如一条巨龙静静地横卧于湘乡境内。
罗山脚下的爱湾洲善庆乡新林里(今双峰县石牛乡湾洲村三柱组),一户人家正手忙脚乱,一对父子模样的男子在屋前踱来踱去,焦急不安,似乎在等待着一件大事的发生。
不久,一声婴儿的啼哭撕裂了这个偏僻山村的宁静。
时间定格在嘉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1808年1月19日)。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两个男人悬着的心落了地。当得知是个男孩时,这对父子欣慰地笑了,笑容里洋溢着传宗接代的自豪感。
随之,一阵炊烟袅袅升起,给爱湾洲这个萧杀的小山村增添了一丝生机,也给这户人家带来了暖意。
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刚刚面世的小生命,在几十年以后,会成为一代儒学大师和一位赫赫有名的军事统帅,与清王朝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演绎出一段跌宕起伏的历史。
他,就是罗泽南。
罗泽南降生在腊月,似乎注定他的人生难以春风得意。
罗泽南的先祖世居江西豫章,始祖为季一郎,小有功名,“以武功擢升千户”,二世祖华八郎、华十三郎于元朝末年自江西吉水迁移至湖南衡州,三世祖再迁移至湘乡罗山脚下的爱湾州,从此定居下来。历经数十世,繁衍后人数千,至罗泽南一代已经四百余年。因为依山而居的人家几乎全为罗姓,故名罗山。后来,罗泽南自号罗山,世人亦尊称他为“罗山”或“罗山先生”,来历即如此。
罗山罗氏在当地虽为大姓,却非望族,世代从事耕种,无人为官。
罗泽南从小就表现出读书的天赋。伯父是个私塾先生,在家开私塾给稚童开蒙,偶尔也教小泽南识字,小泽南即可过目不忘。当他看到门庭楹联中有难以识别的生字时,还会独自揣摩,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
祖父罗拱诗见状,感到很是奇怪,认为孺子可教,便全力培养,四岁开始送他入塾馆读书,长到六岁的时候,“读书过目成诵,日可千余言”。
罗家几代赤贫,祖父罗拱诗因此没有机会获得很好的教育,一直以没有读书为极大遗憾,二十四岁那年丧妻后不再续娶,外出替人打理生意以谋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那个科举改变命运的时代,罗拱诗希望自己的子孙可以通过科举光耀家族,改变贫困潦倒的家境。“凡所贸易之处,即命子从师以受业”,他碾转于衡州、安化、安州以及陕西等地做了八年买卖,始终让儿子罗嘉旦就地读书,花钱毫不吝惜。罗拱诗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他在陕西做生意时,见到此地群盗啸聚,料定有变,便决定回湘,临行前劝其他客居的生意人赶紧回家,众人笑之不从。不出两年,果然白莲教起事,很多人罹难。正因罗拱诗颇有主见,后来又被族人推为“族首”,并力倡本族“以置学田课士为急务”。
从外地回归故里后,罗家失去了经济来源,再次陷入贫困境地,罗嘉旦因此废学。罗拱诗感到痛惜,遂“自伐木竹诛茅,构屋里中,沽酒米为业”,在十多年的时间内,“得鬻田十亩余”,家境略有改善。
罗泽南出世后,罗拱诗让子孙读书的念头更加坚定。罗泽南四岁以后,罗拱诗即令他读“《四书章句集注》及《五经注疏》之有关于要义者”,并谆谆告诫说:“圣贤之书,吾虽不曾读,总是要人作好人,不要人作坏人,尔其慎之,勿陷为轻薄子也。”然而在罗泽南求学期间,罗家日益贫困,十余亩田全部售出以偿还债务,“家业零落,四壁萧然”,乃至有时无米做饭。
为使罗泽南不至于和其父一样因贫废学,罗拱诗典衣缩食供他读书,“一布袍亲持入典肆者六七次”。得知罗泽南在学馆断了粮,他和儿子儿媳省吃俭用,实在没有办法了,六七十岁的老人只好拿衣服去抵押换米,亲自送到学馆,并告诫孙子说:“吾之以汝读书者,欲汝明大义识纲常,不坠先人清德耳。”罗泽南十五岁时,一天,他的母亲萧氏得到一椈米,送到他就学的乡村塾馆,告诫儿子他日勿忘此苦。
见罗家如此之清苦,有人劝罗拱诗让罗泽南辍学改习他艺谋生,被他严词拒绝:“吾不能以田地贻子孙,独不能以书贻之乎!命应饿死,不读书遂能免耶?”待罗泽南冬日自学馆归家,罗拱诗令其在楼中读书,“闻读书声则捻须自喜”,饥寒俱忘。
罗泽南家境之落魄,从他写的诗中可见一斑:
家住罗山第几曲,破落三间白云覆。
……
日暮邻家籴新米,拾得生柴煮淡粥。
……
小炉无炭冷风侵,好是西窗对红旭。
冬日寒风飕飕,三间漏风的破屋内,一家三代人围坐舔舐着清水一样的淡粥,而身旁的火炉里因为买不起火炭空荡荡的,幸好还有太阳光透过西窗,洒在一家人的身上,才有了些暖意。
因为家贫,罗家买不起火烛,不过懂事的罗泽南毫无怨言,他有的是办法,晚上常以松香为灯,甚至借萤光、糠火攻读。
罗泽南少时虽穷苦,但幸得有祖父无微不至的呵护和扶持。祖父是罗泽南的精神支柱,也是他人生的一盏明灯。
如果说,是祖父罗拱诗给了如饥似渴的罗泽南完成学业的机会,那么,外祖父萧遮圃则以楷模之身推波助澜。
外祖父萧积璋,号蔗圃老人,湘乡县娄底(今属娄底市)人,为文雄浑,长于诗,然“潦倒场屋数十年”,始终没有博取功名,年满二十即以设私塾授徒为业。蔗圃虽然未取功名,但桃李满门,“里中之登贤书及以文名著者,皆其门下士”,在当地颇有名望。蔗圃老人处世淡然,笑傲烟霞,认为“人当迟暮,有敝裘足以御寒,疏食足以充腹,子孙足以承欢,即可佳境”。
罗泽南很小的时候,蔗圃先生认定外孙有奇才,嘱咐女婿罗嘉旦:“这个孩子天赋不凡,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一定要供他读书,他日能成大器而光耀门庭者,非他莫属!”
饱读经书的外祖父果然没有看走眼。年幼的罗泽南初学作诗时,曾试撰一楹联——生活万家人命,染成五色文章。当时罗泽南居所外为药室,左为染坊,此联对仗工整,而且意味深长,“见者靡不欢异”,塾堂先生亦侧目相看。
外祖父从小就是罗泽南心中的楷模。罗泽南的母亲萧氏“课子女整饬有法”,常以父亲萧积璋为榜样教育罗泽南,说:“尔外祖发愤读书,终身不得博一衿(秀才),曾不为之介意,士人益仰慕之,可见人之见重于世者,原不在乎科名,尔曹当有以自立也。”罗泽南尚未成年之时,每当从学馆回家,母亲都要取先贤德言善行教育他,说:“这都是你外祖父教导我的,你都要记下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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