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br> 我一遍遍地猜想着父母的模样,编织着同父母见面的情景,想着想着,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苦难的童年。<br> 1938年,是我来到人世间的第十一个年头。可我这个小傻瓜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更不晓得他们的长相和身在何处。因为这之前,我只知道自己是个家里养活不起的苦小囡,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br> 3月的汉口,阴雨绵绵。而我的心情就像这天气,既冰冷,又压抑。我实在不知道这当牛作马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这挨打受骂的折磨何时有个休?这童养媳的绳索会捆绑我多久?<br> 就在我在婆婆家度日如年,难以支撑的时候,奶妈和一个穿戴整洁的人突然来到婆婆家。我一看到奶妈,立即扑过去痛哭起来,嘴里喊着“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奶妈搂着我的头,边给我擦眼泪,边安慰我:“孩子,别哭了,妈这次来,就是接你回家。”婆婆一听愣住了,奶妈赶紧同婆婆耳语了几句,同奶妈一起来的叔叔又把婆婆拉到门外低声说了好半天。奶妈在屋里给我换了一套衣服,又给我梳辫子。嘴里不住地说:“这回好了,回家了。”我紧紧地拽着奶妈的衣角,很怕她再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之后,叔叔给了婆婆一包东西,便带我离开了这个家。<br> 一出门,我头也不回,跟着奶妈、叔叔一溜儿小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快离开这个不是人呆的地方。此时的我,真的就像出了笼的小鸟,自由、轻松,又有点不知所措。<br> 拐过路口,叔叔对奶妈说:“给她照张相吧。”照相?我长这么大,从没照过相,也不知照相是怎么回事。在大人的摆布下,我第一次坐在了摄影灯下,拘谨地照了我人生的第一张照片。从照相馆出来,叔叔又让奶妈带我去洗澡、理发,之后给我换上了一套白褂蓝裤的学生装。站在镜子前,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我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问奶妈。奶妈高兴地说:“孩子,这回你可真要回到自己的家了。”说着,奶妈的眼圈里涌上了一层兴奋的泪花。那位叔叔指着奶妈对我说:“她是你的奶妈,你还有亲生父亲,他在很远的地方。这次我来接你,就是要把你送到你爸爸那里去。”她是“我的奶妈”?我的“亲生父亲”?我刚刚轻松一点的心,一下子又缩紧了,这是真的?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她就是我的妈妈!妈妈,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卖到别的地方去?”我紧紧抓住奶妈的手,扑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闹着要跟她回家。奶妈看到我这样,也泪如雨下。她摩挲着我的脸说:“我真的是你的奶妈。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妈也是没有办法呀。这次是把你送到你爸爸那里去,绝不会再卖你了。”我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人,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只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再看看奶妈,她那张饱经风霜,过早地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堆满了慈祥、温柔的笑。我紧紧地抱着奶妈,抱着这位把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风里雨里疼我爱我胜过爱她亲生儿子的奶妈不肯松开。<br> 奶妈离开后,叔叔把我送到了武汉八路军办事处。一位叫夏之栩的妈妈接待了我。她像早已熟知了我的一切,一边抚摸着我身上被打的伤痕,一边告诉我说,我的亲生父亲在延安。延安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那里没有压迫,没有欺凌,没有苦难……她说了许多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新鲜事儿。我的心早已随着她的讲述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延安,飞到了从我记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父亲身边。<br> 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又住了几天,我身上的伤痕开始一块一块地愈合。我高兴极了,心想这里真好,不挨打不挨骂,大人们对我都那么和蔼可亲,延安也一定是这样的。<br> 想到延安,我就想到了爸爸。爸爸是什么样子的?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几经思索,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想像中的爸爸的轮廓: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慈祥的笑容,一双大手把我揽在怀里……爸爸,我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们还不曾见面,但我的心一直处在一种久违了的亲情之中。还有妈妈,我的亲妈妈一定也在延安,和爸爸在一起。此时此刻,爸爸妈妈一定也像我的心情一样,渴望早日见到自己的女儿。<br> 过了几天,又有几个亲人在延安的孩子来到了这里,我们都急切地想快点启程,快点到达延安,快点看到自己的父母。终于,一天晚上,八路军办事处的人把我们送上了一列开往西北的火车,告诉我们是去延安找自己的亲人。我高兴极了。我们上了一节货车厢,里面有许多用稻草覆盖着的大木箱子,不知装的是什么。大人嘱咐我们,如果有人查问,就躺在箱子上装睡,不要动。<br> 夜,黑沉沉的。我们乘坐的载货列车风驰电掣般地由武汉驶往西安。我躺在封闭货车的木箱上,怎么也睡不着。望着车的顶棚,一遍遍地猜想着父母的模样,一遍遍地编织着同父母见面的情景……想着父亲母亲,又不禁想到了自己苦难的童年,一幕幕悲惨的经历浮现在眼前,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br> 在我五六岁刚刚记事时,我们一家四口人——养父、养母(奶妈)、我和弟弟就在贫穷困苦中挣扎着。养父曾是当年武汉参加罢工的工人积极分子,早已失业,整天在外打零工、找活干,一天挣不了几个钱,家里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养母则常常是一只胳膊挎着篮子,里边装着袜板和针线,另一只手牵着弟弟和我,到处揽活,替人缝补浆洗,挣点钱糊口。我们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什么铺盖行李,一家人今天住在这儿,明天住到那儿。有时只有我们一家,有时又有很多人挤在一起,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br> 一年,我们住在一个破阁楼里,地上铺了些稻草和棉絮。我正在出麻疹,发高烧。养母看着我那烧得通红的小脸儿,想留在家里守着我,可又得出去找生计,于哄着我说,“好孩子,你在家里躺着,妈干完活回来给你买一根油条吃,你好好等着妈,嗯?”我尽管害怕阴冷和孤独,可是身不由己,只好点了点头。养母带弟弟走了,我躲在草铺上浑身冷得直发抖。昏沉中等啊,盼啊,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养母才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一进门就赶忙过来摸我的额头,然后长吁了一口气,“老天保佑,可算好些了。”弟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养母看看我,又望望他,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明白了,妈妈又是一天没有找到活干,哪里还会有油条呢?<br> 城里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养父母带我们离开了武汉,回到乡下的老家。老家也穷,一个70多岁的奶奶守着一间破房子。养父给人家打短工,我们仍要靠挖野菜度日。<br> 我8岁那年,奶奶饿得骨瘦如柴,眼看就要不行了。养母哭着对我说:“孩子,明天妈送你到城里亲戚家去,他们家能吃饱。只是你以后不能再回来了,妈有空儿会去看你。”说完后,她的泪水簌簌地往下流。我怎么能离开妈妈,离开家呢?家里虽然穷,日子虽然苦,但生长在穷苦中的我,心里不觉苦,因为我有妈妈,有母女之情啊。如今要离开妈妈去亲戚家,这怎么行?!我哭着闹着喊着:“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养母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劝我:“孩子,去吧,亲戚家的日子好。”那时幼小的我,哪里知道被生活逼迫无奈的养母是送我去当童养媳啊!<br> 奔驰的列车,咣当咣当地响着,这单调、机械的节奏,在我听来却成了“干活、干活、干活”的斥责。我又想到了凶狠的婆婆。<br> 自从我到了汉口这个“亲戚家”,我的身份一下子由女儿变成了女奴。<br> 养母一走,婆婆就扔给我一把扫帚“干活”!<br> 每天天不亮,婆婆就喊我起来劈柴、扫地、担水、烧火……一会儿指使我干这个,一会儿又吆喝干那个。对我,她没有满意的时候,不停地咒骂,稍不高兴就拳打脚踢。我的身上、胳膊上、腿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儿时,养母给我扎了耳朵眼儿,戴上一对小耳环,婆婆总是使劲地揪我的耳朵,使耳朵流血化脓,都要豁了,疼得我哇哇直哭。<br> 然而,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br> 不久,婆婆的孩子,也就是我那个才1岁多的“丈夫”出天花死了。婆婆把罪过推到我的头上,骂我给她家带来了邪气,整天拿我出气,动不动就打我一顿,一边打,一边骂:“为什么不让你生天花死了,让我的孩子生天花?…不打死你这个晦气鬼,就难出我这口气!”她气势汹汹,一手拿根竹子,一手揪住我的辫子,朝我劈头盖脸地打过来。<br> 整天过度的劳累和挨打受骂,我的神经非常紧张。在一次惊吓之后,我患了遗尿症。这下子就更糟的,婆婆一发现我尿了床,就没头没脑地打。然后逼我双腿跪地,把尿湿的褥子蒙在我的头上,一跪就是几个小时。冬天没有火,我跪在通风处,凛冽的寒风吹透我那又薄又破的衣衫,冻得瑟瑟发抖。我光着的双脚和遮不住的小腿冻出一块一块的肿包。不久肿包化脓成疮,流水结痂,一走路就像针扎一样的疼。<br> 火车一声长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翻了个身,感到很疲乏,真希望能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刚刚经历过的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不停地在眼前浮现。<br> 这会儿,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是我和弟弟挎着篮子转垃圾堆、捡煤核、拾柴禾、挖野菜的情景。偶尔捡到人家丢下的老丝瓜,我们会高兴地带回家煮煮吃,虽然嚼也嚼不烂,总还可以充饥。<br> 一会儿又想到了养母。以前,我只知道妈妈对我比对弟弟还亲,有了好吃的,不给儿子也要给我。我身体弱,经常有病,一发起烧来,她就抱着我哭。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透露过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们相依为命,度着艰难的时日。<br> 突然,婆婆的骂声又不绝于耳,我回想起了自己掉在井里的事情。婆婆家的院角有口井,一丈来深,井口上没有辘轳,一根绳子拴在桶上,在井里灌满水后,全靠用手往上提。我们一象吃用的水都由我打。有一天我去打水,因为头天又被婆婆毒打一顿,身上又疼又累,肚子也空。当我由井里向上提水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眼黑,身子随着水桶“咕咚”一声掉进井里。这家的男主人是个拉人力车的,这时正好在屋外修车,他听到喊声赶忙跑来,放下梯子把我捞了上来。出来后,我一连发烧了好几天,昏沉中,常梦到婆婆打我,不时发出骇人的惊叫。那时,我真恨不得掉在井里淹死算了,免得活受罪。呜,又是火车一声长鸣,把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我更盼望早点见到父母。于是问陪我们的叔叔:“什么时候到延安?叔叔笑着说:“快了。”快了,我很快就要见到爸爸、妈妈了!在西安,我们下了火车,住进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在这里,我们同样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照。
展开
——毛泽东
我作为国家的总理,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一向反对“衣锦还乡”的旧习俗,希望在全党、全国树立起四海为家的新风尚。我如果这样要求别人,是不是就应该首先从自己家里人要求起?否则我再说什么也没有力量。
——周恩来
我是国家主席不假,但我首先是个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应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个人小家庭服务。我手中有点权也是真的,但这权是党和人民给的,我只能用于维护党和人民的利益。
——刘少奇
我们是共产党人,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不是封建王朝一人当道鸡犬升天的时代。你要记住一点,你是一个普通的人,和所有普通人一样,要自食其力。
——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