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清之际
第三节 清初政治与建国方策
清人进关,不费一兵一矢(观《明史纪事本末》及乾隆帝修改该书的诏谕可知),就奠定了北京,招抚了河朔,接承中国累代传统的皇位,享有二百六十八年的江山,这真是一种幸运。但他们对于统治中国,也曾经费了一番苦心,以异族宰制如此之久,在历史上还是仅有的。试看元朝的威力多么强盛,统治也不过几十年;清朝所以能成功,不是武力的关系而是政治的关系。政治成功的最大因素,就是它把握着中国社会的基层,认识了中国人民的特性,一松一紧,一张一弛,深得两重政策的运用,使汉人“啼笑皆非”,不知不觉地上了圈套,可是他们也敌不过四千年文化的潜力,糊里糊涂地被牵扯而同化了。这一段公案,说起来甚是有趣。
他们初到中国,说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进据北京,只因明朝没有嫡胤——其实崇祯帝的太子还在,后来都被他们杀了——对于名正言顺,自立于江南的福王,不能不予以承认,所以檄文上说:明朝嫡胤无遗,势难孤立,用移大清,宅此北士,厉兵秣马,必歼丑类,以靖万邦。非以富有天下为心,实以拯救中国为计。……其不忘明室,辅立贤藩,戮力同心,共保江左,理亦宜然,予不汝禁,但当通和讲好,无负本朝,彼怀继绝之思,此敦睦邻之谊。
但事实上不尽然,他们哪里是“义切同仇。来“救灾卹患”呢?等到山陕已底定,闯贼一逃亡,马上就“简西行之锐,转旆东征”了,这可说松一阵,紧一阵。
中国是家族宗族的社会,对于民族意识、国家观念向来很薄的,所以在异代兴替的时候,朝统变更,无论姓赵姓李,胡人汉人,都无所谓,忠君爱国也有相当限度的。不过一涉及文化礼俗,则有其传统的保守特性,绝不容随便更改。明人的装束,是“峨冠博带”,清朝的装束是“金钱鼠尾”,那怎么办呢?最初是“照旧束发,悉听其便。”(谕言:“前因分别顺降之民,故以蘿发分顺逆,今闻甚拂民愿,是反乎予以文教定民之本心矣。”)等江南平定以后,就“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了。(谕言:“今中外一家,天下一体,若不划一,终属异心,不几为异国之人乎?今限旬日,尽使薙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行重典。”)果然激起上下江民兵的反抗,“保护一己之发,竟舍身命以抵抗敌军,其关切较胜于为国家,为皇室”(见Matini Matii《鞑靼战争记》。真是:“腕可折,头可断,肉可脔,身网碎,白刃可蹈,鼎镬可赴,而此星星之发,必不可蘿!其意岂在一发哉?盖不忍中国之衣冠,沦于夷狄耳。”(见《发史》序)但国家已经亡了,还有什么用?只多添些流血的惨剧而已(阎应元守江阴,城破,题“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杀贼,留大明三百里江山”。民兵义举,不过如此,嘉定因此三次屠城,均有书记载)。这又是松一阵,紧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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