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诗学史上,明末清初是一个流派复杂,争端不断的特殊时代。文坛上诗派纷争虽然不像政坛上的党争那样残酷血腥,但激烈程度却是不相上下。这些争论,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既有审美之争,也有意气之争。明清诗学的风气确有明显不同。清人往往比较严谨,多充满理智的持平之论;明人往往意气用事,理性不足,极端、激烈、粗疏、偏颇时时有之,但针锋相对,斩钉截铁,观点和立场都很清晰,绝不是四平八稳,模棱两可的。在那个众语喧哗的时代,不来点标新立异、惊世骇俗的声响就无法引人耳目以耸动天下。一种理论的策略竟演变成举世的风气。明代归有光曾讽刺他的同代人王世贞为“妄庸巨子”,王世贞坦然解嘲说:“妄则有之,庸则未也。”狂妄而不平庸,差不多就是明代诗坛风气的写照。二冯处明末清初,其学术风气主要是晚明式的。他们反江西,亦反严羽;轻七子,轻公安,亦轻竞陵;贬格调,亦贬神韵。正如冯舒在《放歌》中以旁人的眼光自我写照道:“李何王李文章伯,子视一钱亦不值。袁汤锺谭天下师,子独唾骂供笑嗤。”他们的趣味和主张差不多与当时流行之诗派相左相敌。二冯在当时诗坛上,非执牛耳,却自成一派。他们处于社会的边缘与下层,在诗学上自然要剑走偏锋,方能出奇制胜。对这种狂而不庸的学风,特别需要一种知人论世的态度与能力,得意忘言,以了解其真精神。<br> 古今人情事态,虽不同而其理实有相通。如果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那么,对当下世事的洞明,不但有益于对往事的理解,而且是无法避免的“前理解”。望南长期从事行政工作,与一般年轻的博士生相比,阅人阅世丰富,颇有知人论世之识力。现在不少研究生写论文,可以排列许多材料,有许多“考索”却无法“独断”,有时真是“读之反覆终篇,不知着到何处”(借严沧浪语)。我觉得陈望南之长处就在于有识力,有独断。他的研究是抱着与先贤“对话”的姿态来展开的,他对于二冯的理论与创作的优劣利弊,力图站在学术史高度上有所评判。尽管不一定准确,但确实实在在有自己的思考。他尊重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但也不是一味遵从。比如,他对冯班《严氏纠谬》的一些批评就与郭绍虞、钱锺书先生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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