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啊,尸体
密封的尸体袋不为我们提供任何线索。观察者从它的表面得不到任何信息。不能作任何假设,甚至对其中物体的长度也不能做任何推测。但是,死亡将改变一切。尤其非自然死亡绝对会改变一切。
纽约市验尸中心每年要订购8000个尸体袋,而费城验尸中心要订购大约3000个,密尔沃基验尸中心则需要大约2000个。马萨诸塞州验尸中心选择了裹尸布,他们每年要订购5000块。这些裹尸布就像折叠起来的塑料信封,两端折起来,粘在一起。
尸体袋的材料是乙烯聚合物。这种物质通常被用来制作各种管子,它们可以织成不同韧性的柔软织物。有些尸体袋会在凹凸不平的草丛中被拖拉很长一段距离,还有些被悬挂在直升机的起落架上。尸体袋也许只不过是被当作暂时贮存室,或是阴天运输用的防水容器。尸体袋的拉链可以安在四周,也可以安在中间。有的尸体袋还带有把手、铆钉或者锁。
目前,大多数的尸体袋是白色的。这样就不会遗失太多的线索:红地毯的纤维、黑色头发、黄绿色的颜料斑点。如果你知道如何观察的话,你还可以看到更多的信息。
我是在太平间里检查尸体袋。太平间通常位于医院的墙角处,远离电梯、报摊和花店,但邻近患者的厨房。太平间里有一股浓浓的气味,它们来自组织防腐剂、清洗剂以及尸体。在较小的太平间里,靠着一面墙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型不锈钢冷藏库。它的门把手有时上锁,有时不上锁。在大一些的太平间里,一具尸体可以占据整个房间。门的把手上方有一个温度计。它显示的温度应是华氏38度。虽然在冰点以上,但非常的寒冷。只有这样才能防止由于细菌生长引起腐烂。
验尸设备包括从天花板上伸出来的管子和水泥地上的排水管;还有一排排用于存放组织和被切下来的尸体切片的大大小小的瓶子。这些瓶子都静静地等着出庭的那一天。房间的中央是不锈钢制的验尸桌;桌子底部是一台金属制的大型台秤;桌子的右边是一个小一点的金属桌子,上面放着解剖板、解剖工具和装有福尔马林、用于存放组织的标本瓶。
与电视节目中向我们展示的医院急诊室相比,太平间里的器具看起来很大,令人恐怖。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五金零件,而不是外科用品。在太平间里,所关心的不是起死回生。在这里我们与死者对话,为死者说出真相。我们需要把尸体挪来挪去,做各种检查,比电视节目里描绘的更加频繁。急诊室里只有手术刀,而这里除了手术刀之外还有面包刀、剪肢刀和锯子。
验尸流程
早晨,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葬礼承办人也许要进进出出:签字,进来,和我谈话,喝咖啡,吃面包圈,然后再签字,出去,将验完的尸体带走。太平问有时是一个繁忙、友好的地方。
在他杀案件的验尸中,参与验尸的人通常包括负责办案的警察、地方检察官助理、验尸实验室的助手、尸体和我。有时还有其他的一些人在场:警方的摄影师、司法病理学家、法医护士以及前来实习的急救科学生。
经常会遇到我认识并曾一起工作过的探员。这时,我们会互相击掌来庆祝在最近的一起案件中的成功定罪,并一起回忆以往的成功定罪。我们之间的友谊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缓解太平间的阴沉气氛。但是太多的亲密关系会使你失去洞察力。法医必须努力把握住自己的立场:公诉人希望医生站到自己这一边;而尽管法医同警察和公诉人一样是靠纳税人的税金生活,但他必须做到不偏不倚、保持中立。警察和警官们构成一个整体,哪一部分出问题都会影响到整个案件。
不幸的是,很多法医都认为自己是公诉方小组的一分子。这样很容易感情用事。警察们说:“嗨,如果你把死亡时间定为凌晨3点的话,我们就可以收拾那个家伙了。定在3点之后的话,他就有不在场的证据。”于是,你一边听着警察对这个“坏家伙”一生中所做的坏事的猜测,一边寻找某人对眼前验尸桌上的这具尸体所做的坏事。但是我必须对那些操纵和误导我的一切保持警惕。有时,警察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
探员中的一位将开始发表长篇大论。我要知道的是事实。尽管我不能把他所说的一切当作案件的记录,但是他的观察可以让我估量出这次验尸的大致方向。因为他所提出来的各种问题将决定我打开尸体的程度。探员会告诉我这具尸体是谁,谁最后与这个人谈过话,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发现的地点。我与探员之间交换着这样的问题和信息。
在探员说话的时候,我会考虑到现在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问题:6个月后当我被要求出庭时,我会被问及什么?我要带去哪些人体组织样本和体液样本?这里的哪些误导有可能在了解案件的详情后真相大白?当然,如果案件的全貌无从得知,而我们所拥有的只是等待着我去发现相关证据和死亡原因的来自冰柜里的这具尸体时,我该怎么办?我的任务是确定死亡原因。眼下,我们可能没人知道案件的真相。
这就是我们在太平间里每天所面临的挑战。在这个特殊的星期二的早晨,在纽约一家普通医院的地下室里,我们几个聚在一起,要搞清楚科学所能揭示的前一天晚上被送来的这具尸体的一切。
像这样聚在一起要比看警察报告和给他们打电话询问情况好得多。现在,每个应该到场的人都已在这里。不在场的有关人员也很容易被找到。探员拿着对讲机,随时和尸体发现现场的警员保持联系,以便询问有关的问题。警察告诉我尸体是在客厅的地毯上发现的,发现时面部朝上。我提醒他们采集地毯样本,以便确定是否与尸体上的纤维一致。
“医生,已经采集了样本。”
在验尸的过程中,我也许需要了解死者的急救箱里有些什么药,或者炉子上的锅里盛着什么食物。食物或药和死者胃里的东西也许一致,也许不一致,这可以帮助确定死亡时间。你无法事先知道你到底在寻找什么。但是,一切总是从已知的情况开始。
现在,情况似乎是这样的:在最近的国家法定假日期间。正当许多美国人忙着吃喝玩乐的时候,冰柜中的尸体袋里的这个人死于他自己的家中。他是在死亡几天后才被发现的。也许是一起他杀案,这样说还为时过早。他的车被偷走并已被卖掉,可能是罪犯做的,也可能不是。这些事情是案发后知道的。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开始验尸
当冰柜的锁被打开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验尸助理拉过轮床,拖出尸体袋,一名探员在一个便笺上写下开始验尸的时间。接着,助理推着轮床来到验尸桌前,将尸体袋搬到桌子上。 “助理”这一单词来自德语,有很多意义,包括“服务员”、“可靠的男仆”和“奴隶”等。在一天的验尸过程中,助理将承担切开、锯、清洗和缝合等任务。首先是由他拉开尸体袋的拉锁。
如果这里有懦夫的话,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有一条经验:块头越大的警察溜得越快;地方检察官一般不会离开,但是他们常常是扶着墙或椅背,藏在别人的背后。女士除外,她们通常表现得相当出色。
验尸桌分两层,上面是一层金属板,用于陈放尸体,金属板上穿了一些孔,这样水和体液可以流到下层去。下层也是金属的,充当着滤污器。在验尸房里,流动的水是十分必要的。水从验尸桌的上层流过,不断地冲洗着。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40年前,我在纽约市的贝尔维医院工作时,验尸桌是由3厘米厚的大理石做成的,常年受到体液的侵蚀。
从现在起,我的大脑必须非常清醒。如果不是,我必须有意识地使它清醒起来。不再考虑孩子、搬家、账单、新闻、下一次验尸、上一次验尸等等,而只考虑这次验尸,就在这里:就是眼前的尸体,它就是犯罪现场。
这种清醒头脑的工作从一进入更衣室就开始了。验尸服是楼上医院的外科医生扔掉、经过消毒的特大号蓝色或绿色的手术服。这些验尸服当然要洗涤和消毒,但是总是二手货。它们也如死人一样被送到地下室。大号的服装便于操作,更舒服一些。我们的工作是体力劳动,而且是长时间的体力劳动。验尸包括脱掉死者的衣服、切割、锯、移出、做切片、称重、检查、翻动身体。这些工作都需要站着做,有时长达12个小时。所以在一件一次性的塑料围裙里面穿着这样的旧衣服很舒服。我从一个大纸箱中挑出一副薄薄的特大号橡胶手套戴到手上,穿上长靴。此时,我的大脑也完全清醒了。
尸体袋的拉锁被拉开了。房间里有人戴上了口罩。那些人所用的口罩就是那种你在清扫房间时使用的有金属夹层、将鼻子捂住、能弯曲、坚硬的白色口罩。那些不想让这些气味进入他们的鼻子里的人们相互传递着一小瓶冬青油,在口罩的内侧涂上一些,以防外面的气味侵入(他们直到后来才会知道这种尸体和腐烂的气味会以各种方式被带回家——渗在他们的衣服上或头发里)。这瓶冬青油今天早晨已被传递了多次;这具尸体上的气味表明这人死亡已有段时间了。
验尸时,气味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年轻的法医都戴上呼吸装置,因为联邦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OSHA)要求他们这样做。正是因为他们带上了这个装置,他们失去了很多信息。例如,氰化物的那种苦杏仁味会给我们讲述一个投毒的故事。
只有50%的人能闻出氰化物的气味。这种能力是遗传的,就如你能翻转你的舌头是遗传的一样。对于法医来说,具有这样的能力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在万圣节前后,说不定有人会将氰化物掺入糖果里,就像“泰勒恐怖事件”那样,当时一些瓶子里被投了毒,有一个好鼻子就能判断出哪些瓶子里有毒。但是戴上呼吸装置,就没有人能闻到氰化物或其他的气味了。
在验尸时,我们也能闻出酒精的气味。不管是劣质酒还是香槟王,里面的酒精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乙醇。无论酒精的原始形式如何,它都有一种特有的甜味。人体就像一个转换器,把无论是劣质酒还是最柔和的麦芽酒都转化成糖。单凭气味不能说明一个人喝了多少酒。但是,如果一个人死亡时体内含有酒精的话,他有40%的概率是非自然死亡:酒后驾驶、偶然坠落、火灾、自杀、溺水、他杀、家庭暴力、酒吧里的斗殴等等。而当酒精含量高时,我们可以在死者的身上闻到酒精的气味。
曾有一段时间,人们以喝汽油的方式自杀,在死者身上很容易就可以闻到汽油的气味。但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巴比妥酸盐出现了,自杀的人就换成吃药丸了。自杀率持续不下。人们似乎总是在寻找新的自杀方法。
事实上,尸体中体现着活着的时候的大量信息,非自然死亡尤其如此;尸体反映着人们一生中对身体所做的有益和有害的事情:吸烟、喝酒、戴眼镜(甚至与眼睛的变形都有关联)、吸毒、过度的性生活、压力、健身以及人们所选择的自杀方法。人类的欲望和愿望都能反映在皮肤的里面、上面和下面。就如传记一样,所有的这一切都可以在死亡的时候看到。
在验尸桌上,尸体袋里的这个人可能早在一周前就死了。但如果他被扔在了暖气旁边的话,那么就可能死了不到一周。死亡以后,身体在各个方面的变化能够帮助我们确定死亡的时间。死亡后的变化包括尸僵、尸冷和尸斑,但是这些都不能精确地提供死亡的时间。由于死亡后心脏不再供血,肌肉细胞得不到氧的供应,肌肉逐渐变硬。这就叫做尸僵。尸体的温度每小时降低华氏1~2度。这叫做尸冷。又因为心脏不再搅拌血液了,红细胞由于重力的作用而沉淀,于是在皮肤上就产生了死亡的栗色,或叫做尸斑。尸僵开始于下颚和脖子,然后向下蔓延。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医生通常触摸尸体的下颚,并记录它的僵硬程度。整个身体在死后12小时内变僵硬,死后36小时,这种僵硬就消失了。温度的高低以及药物都将影响死后的尸体变化。高温加速了尸体的变化。探员证实,这个人被发现时公寓里的温度很高。
探员带着医院的白床单来到现场,将尸体裹起来。他们不能用受害者房间里的床单包裹尸体。这样做会将居室的某些东西带到犯罪现场,从而破坏现场。带一条干净的床单到现场,床单上的所有东西都来自受害者,或者来自与死者最后接触的人。
将死者从尸体袋里移出之前,必须对尸体袋做一次检查。这项检查可能会发现一些情况,也可能一无所获:例如,当约翰?康纳利州州长在查看肯尼迪总统时,他的伤口处的子弹被震松了,后来人们在担架上发现了这枚子弹。如果尸体被正确地包裹起来的话,尸体袋里就不应该有任何线索,这些线索都应该在床单里面和尸体上。即使如此,你也要做检查。
我们抬起僵硬的腿,一点点将尸体袋从被裹在床单里的尸体下面抽出来。当床单被打开时,我看到了一个身高大约5英尺10英寸,体重大约140磅的黑人。手腕上和脚脖子上被绑上了像气球一样的棕色纸袋。这些纸袋使我们可以保留死者手上和脚上的线索。事实上,任何物品都可能成为线索:例如纤维、子弹、衬衫里的口香糖、鞋后跟上的一个烟头、油漆的斑点、指甲里的泥土或沙子等等。
刑事学是以司法为目的的物证的科学检查,它是司法科学的一个分支。显而易见,司法科学还包括精神病学、齿科科学、指纹分析学和毒物学等。它还与工程学、昆虫学、植物学、地质学和气候学有间接的关联。在法庭上,所有这些科学都可以用来证明论据。
在刑事案件中所有司法科学的最终目标就是:或者找到指控某人犯某项罪行的论据,并在法庭上利用能用科学的手法证实的证据来论证这些论据;或者找到排除某人嫌疑的论据,并用科学的手法给予证明。把一个人送上刑场和送回家的证据可能是不一样的,而两者的差异可能很小。
当你走进一间房子时,你就改变了这间房子里的一切。事实上,不论如何进来和出去都要改变一些事情。进来,来回转一转,马上就出去,不接触任何东西,即便这样,你仍旧在你的身后留下了一些东西:从你的鞋子上脱落下来的一些沙子,或者是你汽车地毯上的一根纤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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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弗里,图宾
《2000年大选的56个日夜》的作者
坦白得犹如Y字型刀口。《法医探案》生动、鲜明地描述了司法科学。
——凯西·赖克斯《抉择》的作者
迈克尔·巴登和马里恩·罗奇写了一本真实、有趣的揭示死亡真相的书。这是你曾经看到的有关太平间的书中最有趣的一本。
——威廉姆·肯尼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