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作为一个年轻的传记作家时,阿伦特就意识到,要想理解一个人的思想,就必须同时理解那个人的思考方式。此外,要想知道该思想是否贴近世界的现实,就必须懂得这个人在交流关系中如何表现,也就是说,这种交流关系“所关注的是共同的世界,除非这个世界经常被人们谈论,否则它就名副其实地始终是‘非人的”’。①
历经十年的难民生涯之后,阿伦特着手撰写《极权主义的起源》(1951),这时,使她能够面对现实的条件终于成熟——在撰写瓦恩哈根的传记时,这些条件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从《极权主义的起源》中可以看到,阿伦特已经成长为一个具有洞察力的女人。在撰写这部著作时,海因里希·布吕歇尔是她的精神靠山。此外,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军事史学家,他把自己的激情和观点贡献给妻子的著作,阿伦特则把这部书献给丈夫以示感谢。同时,阿伦特一直在与雅斯贝斯通信,每年都去拜访他。随着她坚定而激烈地介入现实,她创作了这部过去和现在的浪漫主义者都不可能想象的著作。
阅读《极权主义的起源》就如同游览一个博物馆,那里有一幅描绘19和20世纪的巨幅壁画,让你永远也看不够——这是历史学家笔下的巨幅《格尔尼卡》。就《极权主义的起源》所探讨的主题而言,其见解之深刻丰富胜过几书架的著作;即便是这本书的脚注也包含着比许多著作更多33的思想。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耐心阅读这本书是在社会研究新学院由汉斯·摩根索开设的研讨课上。摩根索是《国家间政治》(Politics Among Nations)一书的作者,该书于1948年面世,其中对国际关系学术领域做出界定,并且描述了一种被称为“政治现实主义”的立场。阿伦特要我选修他的研讨课,解释道:“这门课对你非常实用。”阿伦特把她的这位老朋友、流亡难友视为一个注重实际的人,亦即一个实践者、行动者。他的一次行动让阿伦特和所有我们这些学生把他视为英雄:从1965年起,他就公开指责越战;为了表示抗议,他辞去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职务——他是林登·约翰逊政府成员中唯一采取这种举动的人。这是一次楷模行动,是黑暗时代的一盏明灯。
这个行动者在20世纪政治这门课程的大纲中指定的读物都是《极权主义的起源》一类的著作。与阿伦特的方式十分相似,他也把这些著作当作透视镜片。如果你们通过这本书来观察世界,你们会看到什么?摩根索与阿伦特一样轻视——甚至是蔑视——美国大学里研究政治的方法。他把这些书,尤其是阿伦特的著作,当作如何撰写政治理论的典范。“你们可以在许多事上与她争论,”他操着浓重的口音告诉我们,“不过她是第一个参透法西斯主义的人。数年之后,教授们才纷纷进入她开创的领域里来阐述细节。作为一名历史学家,阿伦特几乎堪与修昔底德相比。”
摩根索所说的“第一个参透法西斯主义的人”,是指阿伦特为这个主题制定了一份实用指南。凡是仔细阅读过《极权主义的起源》的人,在判定某个政权是否为法西斯(或者,用她更喜欢的表述,原始极权主义)的时候都再也不会感到有任何困难。摩根索和我们讨论阿伦特这部书时就此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20世纪60年代末期的美国是否在向法西斯演变?以阿伦特的这本实用指南为后盾,他的回答是,虽然当时的美国出现了诸多法西斯主义的或者说原始极权主义的因素,带来极大的危险,但是美国的民主提供的保护依然能够使这个国家不会堕入极权主义的深渊。
摩根索的问题——美国是否在向法西斯演变?——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阿伦特自己在撰写《极权主义的起源》时所思考的问题:是否可能凭借对极权主义的了解,在未来的极权主义兴起之初便做出准确的判断?她在寻找判断这类国家的标准。要想知道她如何找到标准——如何撰写这部实用指南——我们必须首先来回顾一下《极权主义的起源》的写作过程及其产生的反响。
1951年阿伦特四十五岁的时候,《极权主义的起源》在美国出版。这部书是她的全部著作中版本最多的一部。如果为这部书写个小传,展示其酝酿、产生、发展以及(持续至今的)人们对它的反应,就能从中窥见20世纪前半叶的政治史在后半个世纪是被如何理解的。新世纪之初的每一天我们都听到有人在重提那个故事。例如,美国的政治家把奥萨马·本·拉登渴望建立的“伊斯兰统一阵线”称为某种帝国主义或极权主义。现任美国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是一个苏联问题专家,她提到极权主义威胁的频率不亚于罗纳德·里根总统以其带有20世纪50年代风格的辞令大谈“邪恶帝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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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雅斯贝斯
阿伦特具有一种让哲学充满生机并使它完成预定目标的能力。
——耶鲁大学教授,塞拉·本哈比
我感到美国的共和政体正处于我所经历的最深危机之中,我们已经到了(极权主义)深渊的边缘。
——乔纳森·谢尔
阿伦特身后三十余年,仍热议其重要性,这并不意外:人们常把伊拉克和恐怖主义,与她对权力、无国家状态、极权主义等看法相提并论;她对惨痛过去的分析,正是对迫近之未来的警告。
——《纽约时报》
《阿伦特为什么重要》至少对我而言,开卷就放不下。
——汪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