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绝不可以把我们之间的约定告诉我母亲。”奥古斯丁一边说,一边把一小包银钱交给了客栈老板。<br> 老板的黑眼珠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但他随即深深地一鞠躬,附和说:“年轻的夫子啊,当然、当然!”<br> 奥古斯丁向他点了点头告别,在这拥挤的房门口稍停了一下。他从厚厚的门帘后往院子里看,心里很担心:“看来妈妈的午祷还没结束。”和母亲蒙妮卡(Monica)共进晚餐前,他还有些事必须先跟那艘船的船长谈定。北非浓郁的花香和午后的炎热向来把他烤得昏昏欲睡,这会儿反倒提醒他时间紧迫,令他更焦虑了。<br> “果然,她还在那儿祷告!”母亲跪在橄榄树荫下,孤高的头低垂在她最喜爱的蓝色面纱下,双唇默默地颤动。在那迫切的祷告中,一滴眼泪沿颊缓缓流下。不知是几千几百次了,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像黑死病般笼罩着奥古斯丁。然而,看到她这么专注迫切地祷告,他却感到万分庆幸。奥古斯丁知道他母亲正在向神祷告,希望他能留在北非。看来这整个下午她都会祷告个不停。<br> 奥古斯丁悄悄地穿过门厅,走出客栈前门,踏入一片耀眼的阳光中。他匆匆往迦太基(Cathage译注:奥古斯丁最初教学地)的圆形大海港走去,在那儿有艘船不久就要载他远离那一群幼稚、吵闹的学生,远离一份要扼杀他天分的乡下教职,远离一个难以满足他求知饥渴的文化。更重要的是,可以远离他的妈妈。因为 从他一生下来,母亲就不停在他人生的每一步路上,用她那顽固又火热的基督信仰来管教他。<br> “第一丝曙光出现时,我们就出发前往意大利。”黝黑结实的船长喉咙深处吐出低沉的土话勃勃语(Berber,译注:北非方言泛称),问:“就你们三个人?”<br> “没错,”奥古斯丁说:“我自己、我的女人,还有我那快7岁的儿子。”说到这,他的声音不禁流露出骄傲。就像他儿子名字的意思,阿弟(Adeodatus)是神所赐的。<br> “很好。我可不会让小婴孩上船的。恐怕船还没离港,小家伙就在嚎哭中给热死了。”船长一把抓走奥古斯丁手上的钱,塞进粗劣的小帽下。“我把丑话说前头,黎明之前你还没有上船的话,我们会开船不等你的。”<br> 船长看多了这些北非芝麻官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些人满口拉丁文,受的是古典式教育,却不满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一心只想前往意大利,向往那儿的风采,总觉得罗马帝国西半部各大城市正等着欢迎他们去。这位年轻的教师竟然只给他这么一点酬金,却不想想他自己是多惹人注意的摩尼教徒(MaIlichae-aIlism),他的激进派思想使得他和家人在迦太基再待下去的话,多少会有危险。“年轻的笨蛋!”船长心里暗骂,往油灯烟熏的酒店泥地呸了口浓痰。<br> “我们会到的,”奥古斯丁坚定地说,“坦白说,你这艘破船根本不值这离谱的价码。”他眼眨也不眨,冷冷瞪着船长。<br> 船长开始坐立不安,慌忙地吞下一大口酒,嘟囔着脏话说:“能准时到就好!”他那怀着恶意却又不得不佩服的眼光盯着奥古斯丁挤过这难闻又拥挤的房间,消逝在狭窄肮脏的街道上。<br> “你母亲还在祷告。”奥古斯丁回到客栈时,情人对他说。<br> “很好!”奥古斯丁回答说,“出发的事都办妥了。”<br> “我也把该带的都预备好了,”她恭敬地向他鞠个躬。顿了口气,一缕夕照轻抚着她乌黑亮丽的头发。“按着你的意思,我没对孩子说。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正在暗中进行。”<br> 奥古斯丁先露齿一笑,随即又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当然啦,阿弟一定会感觉到的,就像他奶奶一样精。我妈要是没跟着我们到这里来,那该多好!这回她八成知道出毛病了。我真希望她没做什么异梦,没发现我们的秘密计划。”母亲偶尔会做关于家中成员的异梦,梦里她能很准确地看到他们的秘密,甚至未来。“吃饭前我会先和阿弟说,免得他心中的怀疑脱口而出,让妈知道了。”他知道儿子会在几条街外的市集那儿玩,前几回他们去参观圣居普良教堂(cllapel ofSaint Cyprian)及那附近的海边时,他就和一些男孩玩在一块。奥古斯丁轻抚情人瘦削褐黄的脸颊,去找阿弟了。<br> 她看着他宽阔、结实、高大的身影大踏步而去。自他俩十多岁在一起以来,她一直对奥古斯丁忠实不移。她非常宠爱他俩的儿子,也教导他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可是在奥古斯丁所有书信记录中,我们找不到她叫什么名字。情人的社会身分很低,她自知,鲜有男人会把情人留在身边一辈子的,不过至少眼前他还愿意带她同往意大利,否则也不会告诉她这个计划了。<br> 想到这儿,她丰满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或许,等逃离了老太太身边,就算奥古斯丁为了事业野心去娶了某位贵族女儿,他依然会把她这个情人留在身边。无论如何,她会把自己当作温驯的仆婢,先去帮奥古斯丁的母亲预备晚餐。她知道,只要能做,老太太一向坚持亲手准备奥古斯丁的每一餐。身为奥古斯。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