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圆白菜应该是什么样,或者说什么样的圆白菜是健康的圆白菜,因为它就在那儿,就在菜市场的某个角落,我偶尔也会路过买一颗,圆的,紧的,绿的,总之是认为美丽的、符合某种与生俱来的形式感的圆白菜才可以进我的厨房。
以貌取人,以貌取菜不光是建筑师的软肋,也是所有人的命门。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挑起菜来绝对比我还细还高标准,富豪精英们娶个老婆也一定在美女堆里选来拣去,做到了真正的“以貌娶人”。所以我也觉得形式很重要,正如女孩子长美了,男孩子长帅了,就会多一些有利的机会,同理,圆白菜长美了也会多出一些被选择进入餐盘的机会,中国菜总结了色、香、味、形四个特点,色和形关乎视觉形式,占50%,可见从老祖宗起就已经以貌取菜了。
这是我对圆白菜最初级的认识,而对圆白菜的真正的认识,还是源自前不久在宋庄的一次饭局。
几杯“牛二”人肚,艺术家杨茂源聊起了自己种菜的经历。他自从在宋庄完成了安居工程,有了自己的院子后,就立志种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菜。最好的耕作、最好的浇灌和最好的有机肥让他有理由相信他的圆白菜是最好的,但他发现圆白菜的生长并非像想的那样是圆、紧和白中透绿的,而是松散和随意甚至歪的。杨茂源同志立即对自己业余农民的专业性产生了怀疑,在几番请教职业农民后发现不是自己种的菜出了问题,而是自己的概念出现了问题,错误地判断了好圆白菜的形式标准。原来紧的、圆的、透绿的圆白菜是需要施以激素的,菜农们从来都是吃散的、歪的不施激素的,所谓“美好”的圆白菜是专为市场培育的。市场上见到的铁棍山药也大抵如此,如果你不去“处理”一下,他们也不会按照我们愿意看到的方式去生长,它们更愿意弯曲,至少不是那么笔直地生长。紫甘蓝也是这样,好地好水好肥好日照培育出的极品反而不是我们市场上常见的紫得透亮的那种。想要紫得透亮的那种就必须进行“技术处理”。
其实培养人和培育圆白菜很像,我们总是事先设定好的社会标准和理想蓝图,而且自认为他也愿意成为这样的标准好人,用霸权的方式实现我们认定的自由人性。我女儿小时候很乖巧、很爱画画,上小学前后一段时期的画我经常把它扫描后打印出来,挂在桌前当毕加索来崇拜,那个时期她也很有自己的主意,经常有很多出乎我意料的想法,让我惊为天人。这些年经过6年的社会教育(其实和圆白菜的技术处理是一样的),她已再也画不出毕加索式的图画了,要不是还有美术课和美术作业,她甚至不画了,当然我也认为现在所谓的美术作业也是残害孩子艺术修养的另一种方式。每天大量的作业以及周末穿梭于各类辅导班就像每天给圆白菜喷施的技术药液,让所有孩子的想法都成了一样,一样的符合社会的优秀标准下的想象。这让我想起了杨茂源说的:不喷药的圆白菜每个长得都是不一样的,自己种的菜甚至能画出每个的不同样子,但技术处理过的就几乎是一个样,你很难分辨出它们的差异。因为它们都是“被”一样的,他们“被”长成了市场最好卖的圆白菜的标准样式!前不久网络风靡的“五道杠”少年着实令人恐惧,两岁看《新闻联播》,7岁每天看《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小学四年级就给市长、市委书记写信倡议各种社会和政治活动,还有审阅文件的照片传于网上。最令我不解的是网络上还进行了正、反方的辩论,有什么好辩的,这就是一颗地道的被喷了药的圆白菜。这要是孩子的天性使然,孩子就不是孩子,是下凡的妖孽了!
玩出了物理诺贝尔奖的费曼,喜欢搞恶作剧,一生与规矩作对,好奇心一来可以把研究室的安全锁拆了。中国媒体和书籍介绍他时称他是怪才,我就纳闷了,我要说:凭什么叫他怪才,不就是长得和你们想象的只有喷药才能长成的圆白菜不一样吗?这是天性使然,你们那个才叫怪呢。尤其是习惯服从规矩的,如果还能得个诺贝尔奖的,一定是件最怪的事情。
建筑师的职业是做房子,农民的职业是种菜。于是二者有了一定的逻辑联系:建筑师和农民都要把自己的东西推向市场(别说建筑师是在做定制,建筑师的投标方案其实就是菜市场里等待被选择的圆白菜),于是都要考虑市场被欢迎的标准,都要加一些技术处理。这样一说对于初涉建筑设计圈的人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前一段时间是新古典,这段时间是很炫的扎哈式曲线和三维曲面会成为建筑设计的流行标准款。一个设计,如果加人某种技术手段(比如参数化设计)最吸引眼球也最容易中标,所以建筑就像圆白菜一样会被“技术处理”了,给房子参数化犹如给圆白菜配某种激素。农民不吃市场标准的圆白菜,同样建筑师要是自己花钱盖房住也不会搞参数化,吃饱了撑的,费时费劲又费钱,还不一定好用,当然用自己的宅子作秀揽活儿的除外。
我的意思绝不是认为诸如参数化设计等高新技术对于建筑是无意义的,但是高新技术失去针对性的滥用对于建筑一定是灾难性的。这一点对于在建筑以外的其他领域不乏实例。
所以我更加坚定地认为一个房子的好坏标准一定是看它是否健康,健康的标准可以用它是否被施加了不必要的技术措施来衡量,无论是视觉偏执的还是建筑理论嗜好。前几年南方开会慕名去了得过国际大奖的某希望小学,情况让人震惊:不但学校残破一片,石块垒的墙也被村民拆了不少,原来该学校已经被村民弃用了,村民对该学校抱怨颇多,而且不明白为什么能招来如此多的建筑师和建筑学生参观,在他们看来这房子没法用,漏风漏雨,所以很多石块就被拆去另盖学校了。我不否认这座建筑传递的某种建筑美学的意义,甚至也被它的图片感动过,但是缺乏社会伦理评价的狭义建筑学,是不健康甚至是危险的建筑学,建筑师长期不关注社会意义及社会伦理上的健康,建筑只能变为追求形式感的喷药的圆白菜。
随着前不久西瓜炸弹的出现,我又一次感叹现代科技的力量,这样的科技也许可以获奖,但是它对于人类的生存是有益的吗?是健康的吗?如果从伦理的层面讲,这样的科技是应当被法律禁止的。
形式真的有好坏吗?当然!但它其实完全依赖于人的经验感受,因而它完全是个人的、主观的,随着经验的积累与思辨的更新,经验感受已完全相反。
前几天,又去了一趟菜市场,路过一排又紧又圆的圆白菜,我突然觉得它们很丑!“有松的歪的圆白菜卖吗?”我问道。菜场里听到的人都注视着我.视若天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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