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我正在田地里拾麦穗,太阳毒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好久都没有下雨了,空气干燥得呛人。
“103,104……”我麻木地数着麦穗的数目,左手拉着背筐,右手机械地从地上捡起残穗扔进筐子里。
自从去年中考落榜后,我就一直待在家里,每日跟随父母和哥哥嫂嫂日出而作、日暮而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厌倦了这种日子,却无力改变,只能在深夜里偷偷躲在被窝里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在我懵懂的心灵里,我曾有过美好的理想,我想做一名人民教师,站在神圣的讲台上传道授业。可残酷的竞争让我的梦想葬送在了中考的独木桥下,1995年的时候,考高中或中专可比现在的学生们考大学还难呐!我想过复读,但那是不可能的,爷爷奶奶都在,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哥哥结婚盖新房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实在不忍心看着日渐消瘦的父亲为了我缥缈的将来劳苦奔波。
那时候,我是脆弱的、自卑的,或许等几年,我也会像村里的其他姑娘们一样,嫁人、生孩子、操持家务,沿着母辈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2
“嘟嘟——”正当我在精神恍惚地胡思乱想时,身旁不远处的乡村土公路上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我吓了一大跳,一个趔趄,连手上的筐子都打翻了,刚拾的麦穗也倒了一地。
“哈哈哈!”我揉揉被骄阳刺得生疼的眼睛,刚转头朝那边看时,一阵放肆的大笑声从身后弥漫过来。
谁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电视里的明星差不多,咱们村子里可没这号人啊!我木讷地垂手定在地里,望着那个大笑的女孩,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嗨!捡麦穗的小丫头,还站在那里干啥呢?过来呀!”那女孩笑着蹦着朝我招手,我站着没动,心里还在思索,这人是谁呀?
“呵!孙娜娜,臭丫头,连我都敢装着不认识啦?小时候我还带着你捉过蝴蝶、跳过橡筋呢!你仔细看看,我是谁!”那个穿紫色短袖衫和浅白色马裤的女孩两手叉在腰间,侧着头,斜斜地扬起颀长的脖子,洋溢着自信和骄傲,那架势还真有点T型台上模特的造型。
“你是——”猛然间,我的脑海中重叠出一个留着短发、整天带着我们这帮小丫头在山沟里爬来爬去、永远不服输、倔强好胜的假小子形象。“亚男姐,是你吗?”我眼睛一亮,撤丫子就奔了过去。
“不是我还是谁?”那女孩一把抱住了我,“8年没回来,你就不认识我了,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亚男姐,我好想你啊,自从8年前你到城里后,就再没见过你了,真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你,太好了!”
3
亚男姐比我大6岁,是我家隔壁赵二叔的侄女儿,小时候是我们村的孩子王,常带着我们一帮小伙伴玩,爬树掏鸟窝、摘桑葚、下河摸螃蟹,比男孩子还胆儿大。她父母是“文革”期间下乡的知青,1980年的时候作为村里最后一批返城知青回到了城里。刚开始的几年工作忙,亚男姐和她大姐被寄养在村里她远房二叔家,直到198&年才去了城里。
“娜娜,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干吗,我脸上有花呀?”她的头发不知为何变成了金黄色的,优雅地盘在头上,看得我一阵眩晕。
“亚男姐,城市生活很好,但是一定很辛苦吧?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很黑,现在……你一定要好好调理一下,再怎么样,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哈哈哈!”亚男姐大笑起来,“我的头发很难看吗?”
“不啊,很好看!只是我妈说,头发发黄,说明一个人的身体不好。”
“我这不叫营养不良,叫染发,是一种时尚。我这还不算什么哪!还有一种叫做‘头发喷绘’的,更新潮。可以让理发师在自己的头发上喷太阳,喷星星,也可以喷骷髅和漫画人物。去城市后你就会看到,很多人都染发,不光是年轻人,连那些老太太也是不甘落后呀,把头发染成黄色、栗色的多的是。”
原来如此,只怪我们乡下人没见过市面,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我也放声大笑起来。一年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今天偶然跟亚男姐在一起,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只有欢声和笑语的纯真童年。
“喂,姐姐,那边那个男的是谁?”拥着亚男姐的胳膊,我小声地向不远处斜靠在汽车上抽烟的男子努努嘴。
“他呀,我的追求者之一,这段日子正在积极表现呢!这不,明天我二叔不是过50岁生日吗,他非要跟来,就只好让他当车夫哕!”亚男姐脸上绽放着甜蜜的笑容,我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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