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语,至今依然深深打动着范旭东的心。
回忆往事,范旭东忘情地抓住梁启超的手激动地说:“晚生还记得先生曾教诲过的,‘八股即废,学校即兴,商政即修,农工即饬,……’当我想到,‘数年之后,乡井不知为谁氏之藩,眷属不知为谁氏之奴,魂魄不知为谁氏之鬼’时,不知掉了多少泪!晚生常用先生的这些话激励自己,立誓要强盛中国。”
梁启超同样很激动。他时常为当年的惊心动魄的往事感慨。只是随着岁月流逝,有些话他已淡忘了,而眼前的范旭东仍然记得。梁启超从范旭东的身上,隐约看到了什么……
梁启超欣然为创办精盐厂集了资。
1914年7月范旭东呈请中华民国政府财政部盐务署批准立案,在塘沽筹建精盐工厂。1914年11月29日,范旭东召开了第一次筹备会议,决定募股五万元,作为筹建资金,由发起人分别募集,其中范旭东负责招募两万五千元。到1915年3月21日,范旭东先后召开了四次筹备会议,募得股金三万三千余元。到1915年4月18日召开第一次股东会议时,实收股金四万一千一百元。在塘沽购买曾被俄帝国占领的土地十六亩,作为厂房基地。所需机器由范旭东亲赴日本购买。1915年6月开始破土动工,至当年的10月30日,精盐工厂的建筑安装工程全部竣工。
精盐工厂就要开工了,范旭东倏然想到一个人……一个两年前曾经给他带过路的跛脚穷孩子张谦。那孩子如今在哪里?应该让他有献身中国工业的机会。范旭东决定找到他。这一天午后,范旭东离开了工厂。他要一个人步行去找张谦。不清楚张谦现在何方何处,弄辆车去找反而不方便。两年前,范旭东是在塘沽火车站遇到张谦的,那时候范旭东刚走出火车站,立时被一群破衣烂衫的孩子们包围住,他们向他伸出脏乎乎的手,这其中就有张谦。范旭东决定就去火车站找找试试。路很宽畅,范旭东脚步生风走得很急。他的心中有精盐厂即将开工的喜讯,因而并不觉累。突然,范旭东先是听到笙、管、唢呐、笛合奏齐鸣的乐声传来,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乐声在天空回荡。接着看到呼啦啦好大一支队伍,白幡、白哭丧棒林立,纸人、纸马、纸轿成群列队,仿佛海边骤起的狂风扬起白花花的盐碱地,铺天盖地而来。大路立时被堵得水泄
不通。这时,范旭东还只是见到了送葬队伍的头,并没见到它的尾。灵柩是用大漆漆就的,灵柩放在棺罩内,那棺罩是用鲜艳的大红色绸缎缝制而成,经阳光照射,分外醒目。可清晰看到棺罩上用金黄色的线绣出的飞龙、彩凤,用粉色、白色线绣出的盛开的莲花,用五颜六色的线绣出的栩栩欲活的童男童女……抬棺罩的都是膀阔腰圆的壮小伙,每四个人一组,棺罩前方、左右各一组,棺罩后方左、右同样各一组,竟用了十六人抬,这是哪家的达官贵人命归黄泉了,依然这般显赫?送葬队伍停下了。灵柩——棺罩就放在路的中央,身着素服的孝子贤孙们依次排好,逐个对着灵柩磕头行祭礼。一时间爆竹声、哭声、吹鼓手们鼓着腮帮子吹出的凄婉乐声连成一片,震天震地!来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范旭东被挤在人群中间,休想再迈动一步。
“这是什么人过世了?这般气派!”
范旭东问身旁一老者。那老者跷起脚跟、伸长脖子地看,下巴颏上的山羊胡子撅着,脖子上的青筋鼓鼓的。听见范旭东问话,眼珠虽丝毫没舍得离开那棺罩,嘴上却是十分热情地回答说:
“这是盐商李死了呀!别人谁能这气派?啧啧——好呀!好唢呐!——你是外乡人吧?这盐商李光老婆就娶了仨,人家有的是钱呀!见天吃馆子听大戏——好呀!来个飞镲!把镲飞起来!——你看这殡出的,少说也得三五万块钱啊!奶奶的,俺这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啊!——好呀!……”
范旭东听明白了,禁不住思绪绵绵。这些盐商在引地的专卖权是可以世代相传的,所以称为“专商’。老盐商死了,他们的子孙可以继承专卖权,继续占据着地盘。无力再经营的,还可以将地盘的专卖权力出租出贷,承租或承贷的盐商叫作“租商”和“贷商”。无论是“专商’’还是“租商’、“贷商”都打着“上裕国课,下虑民食”的招牌,实际都是“富归盐商’的。有史记载,天津有个叫权守经的盐商,花了几千万两银子,仿照清宫格局,为自己建造了一处非常豪华的宅院。一个姓查的盐商,竞依照《红楼梦》书中“大观园”的描写建筑了一座“水西庄”。长源号杨姓盐商的住宅,坐落在天津卫热闹地区,画栋雕梁,深宅大院,就好像天津城中又多了一座‘小城”。还有一个自称为“善人”的盐商,独出心裁地在租界地内构筑了几座洋房别墅。盐商和盐商之间争比阔气,争比排场。在他们家里,雇佣了上百个男仆女佣,这些仆人,一色青衣小帽,站在院子两旁,就像是支仪仗队;盐商出门,跟着男女仆役一大群,煞是威风。他们的公子、小姐刚生下来,就有四五个女仆侍候;刚一上学,就每人一部包月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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