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言礼与非礼者,不可胜举。后史承之,褒讥贬抑,不必即周之典法,要必本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礼,以定其是非。其饰辞曲笔无当于礼者,后史必从而正之。故礼者,吾国数千年全史之核心也。伯夷所典,五史所掌,本以施于有政,范畴当时。久之社会变迁,人事舛牾,史官所持之礼,仅能为事外之论评,不能如周官之逆辨考赞矣。而赖此一脉之传,维系世教,元凶巨慝有所畏,正人君子有所宗。虽社会多晦盲否塞之时,而史书自有其正大光明之域。以故他族史籍,注重英雄宗教物质社会,第依时代演变,而各有其史观,不必有缅缅相承之中心思想。而吾国以礼为核心之史,则凡英雄宗教物质社会依时代之演变者,一切皆有以御之,而归之于人之理性,非苟然为史已也。
《史通·书志篇》: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著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章学诚《礼教篇》亦曰:史家书志之原,本于官礼。《史记》之《天官》、《平准》等书,犹以官职名篇,惜他篇未尽然也。两君皆以史之书志本于官礼,盖仅就著述之形式言之,而不知史家全书之根本皆系于礼。何其视礼之隘也!夫本纪、世家何以分?分于礼也。封爵、交聘何以表?表以礼也。列传之述外戚、宦官、佞幸,酷吏、奸臣、叛逆、伶官、义儿,何以定名?由礼定之也。名臣、卓行、孝友、忠义,何以定名?以礼定之也。不本于礼,几无以操笔属辞。第以铬冶之深,相承有自,漫谓故事当尔,遂未溯其本原,斯则就史言史者之失也。然即就史言史,亦必基于此中心思想而后有所评衡。例如马迁之纪项羽,蔚宗之纪后妃,刘氏何以讥之?(见《史通,本纪》、《列传》等篇。)《晋史》党晋而不有魏,《齐史》党齐而不有宋,郑氏何以讥之?(见《通志序》)一经谛思,本末具见。特前人习之而不必言,今人忘之而以为不足言耳。
以史言史者之未识史原,坐以仪为礼也。仅知仪之为礼,故限于史志之纪载典章制度,而若纪表列传之类不必根于礼经。不知典章制度节文等威繁变之原,皆本子天然之秩叙。故《皋陶谟》之言典礼,日:天叙天秩,天不可见,则征之于民。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皋陶谟》: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悖哉。(郑玄日:五典,五教也。五教据《左传》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据《孟子》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郑玄日:五礼,天子也,诸侯也,卿大夫也,士也,庶民也。)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五典由悖史所传,条举人类之伦理,而爵赏刑章由之而渐行制定。此五种伦理思想,必非一王一圣所创垂,实由民族之聪明所表现。于何征之?《尧典》曰:放勋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可见唐虞以前,吾民族早有孝念考妣之风尚,故史臣举此以形容其思君之哀。使其时民众但知其妻孥,不知有考妣,则状况哀痛,当日:如丧艳妻爱子。胡为举考妣乎?民俗之兴,发源天性,圣哲叙之,遂曰天叙。推之天子、诸侯、大夫、士庶,宜有秩次,亦出于天。而礼之等威差别,随以演进矣。从民俗而知天,原天理以定礼。故伦理者,礼之本也;仪节者,礼之文也。观秩叙之发明,而古史能述此要义。司马迁所谓究天人之际者,盖莫大乎此。徒执书志以言礼,不惟隘于礼,抑亦隘于史矣。
天人之际,所包者广。本天叙以定伦常,亦法天时以行政事。故古者太史之职,在顺时觑土,以帅阳官,守典奉法,以行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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