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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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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文献来源:
出版时间 :
列克星敦的幽灵
0.00    
图书来源: 浙江图书馆(由图书馆配书)
  • 配送范围:
    全国(除港澳台地区)
  • ISBN:
    7532729605
  • 作      者:
    [(日)村上春树著]
  • 出 版 社 :
    译文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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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写完《舞!舞!舞!》和《奇鸟行状录》之后,村上春树尚有余勇可贾。虽说是短篇,那想象力之奇特却丝毫也不逊色于两大长篇:独处于郊外旧宅给人看家,夜半客厅里居然响起了恐怖的说笑声,捱到天亮去窥看却无人迹可觅(《列克星敦的幽灵》);肌肉冰冷的手指挂霜的“冰男”娶到了娇妻已是大幸,当上了冷库保管员也算是人尽其才,可他还不安分偏要去南极生活定居(《冰男》);近乎完美的妻子偏生有购衣癖,一个房间整个改建成了衣装室,待她死后那密密麻麻的衣服真叫他愁死(《托尼瀑谷》);“我”的好友刚被台风卷走,却又横浮在第二波巨浪的浪尖上冲“我”咧嘴一笑,这一笑吓得“我”四十年连游泳都怕见(《第七位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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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村上春树(1949— ),日本著名作家。生于京都。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系。三十岁登上文坛,曾获欲崎润一郎奖等文学奖项,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地深具影响。现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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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本书内容包括列克星敦的幽灵、绿兽、冰男、托尼瀑谷、第七位男士、盲柳,及睡女等内容。
  独处于郊外旧宅给人看家,夜半客厅里居然响起了恐怖的说笑声,捱到天亮去窥看却无人迹可觅(《列克星敦的幽灵》);肌肉冰冷的手指挂霜的“冰男”娶到了娇妻已是大幸,当上了冷库保管员也算是人尽其才,可他还不安分偏要去南极生活定居(《冰男》);近乎完美的妻子偏生有购衣癖,一个房间整个改建成了衣装室,待她死后那密密麻麻的衣服真叫他愁死(《托尼瀑谷》);“我”的好友刚被台风卷走,却又横浮在第二波巨浪的浪尖上冲“我”咧嘴一笑,这一笑吓得“我”四十年连游泳都怕见(《第七位男士》)……
  每一篇都是不可思议的世界,每一篇都秘藏着无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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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卷本文集几乎涵盖了村上所有的重要作品,而且有许多作品是第一次在国内翻译出版,其中包括村上两部比较新的长篇小说《斯普托尼克恋人》和《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前者因为早已有中国台湾译本令许多“村上迷”想念已久。据悉,译文社计划优先出版新作,时间不晚于今年8月。文集译者仍是我国的“村上权威”林少华先生。他告诉记者,两部新长篇已经译完,将在春节过后将译稿寄给出版社。他还特别解释了《斯普托尼克恋人》这一书名的含义:“台湾译为《人造卫星情人》,我觉得意思不通。这个词的日文原文本是苏联人造卫星命名的音译,意思是‘伴随者’。我想了很久,决定中文还是采用音译。” 
  今天,村上春树已经成为某种品味和时尚的象征。像他这样文学品质与销售数量俱佳的作者当代罕见。在遍布全世界的“村上迷”心目中,村上春树永远像春天的绿树一样神秘清新。 
  《北京青年报》 记者尚晓岚 2001-01-19
  村上春树已经51岁了,仍然自认是“迷途的小男孩”。他有多重身份:纯文学作家、畅销书天王、英语文学翻译家、爵士乐专家、日本战时历史研究者……一切身份都表现在他的小说里。虽然村上最著名的作品是销售200多万册的青春小说《挪威的森林》,他近年的写作又颇有“关注现实”的意图———比如采访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受害者写成的《地下》,不过那些幻想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不清的小说更能体现村上奇异的魅力。村上自称写小说是“注射毒物至他人体内”,但真的中了村上的“毒”,或许有助于我们观看内心的风景。 
  《村上春树文集》卷目 
  《斯普托尼克恋人》(长篇)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长篇) 
  《夜半蜘蛛猴》(超短篇集) 
  《象厂喜剧》(超短篇集) 
  《1973年的弹子球》(长篇) 
  《且听风吟》(中篇) 
  《袋鼠晴日》(短篇集) 
  《旋转木马鏖战记》(短篇集) 
  《去中国的货船》(短篇集) 
  《列克星敦的幽灵》(短篇集) 
  《萤》(短篇集) 
  《爵士乐群英谱》(短篇集) 
  《舞·舞·舞》(长篇)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长篇) 
  《再袭面包店》(短篇集) 
  《挪威的森林》(长篇) 
  《寻羊冒险记》(长篇) 
  新华网 2001年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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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冰男
  
  冰男
  我和冰男结婚了。我是在某个滑雪场的饭店遇到冰男的。这或许应该说是认识冰男的绝
  佳地方吧。在许多年轻人挤来挤去非常热闹的饭店门厅,坐在离壁炉最远角落的椅子上,冰
  男独自一个人正安静地看书。虽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了,但我觉得冬天早晨清冷鲜明的光线
  独独还留在他周围似的。“嘿,那个人是冰男偌。”我的朋友小声地告诉我。但那时候所谓
  的冰男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还完全不知道。我的朋友也不太知道。只知道他叫做冰男这回
  事而已。“一定是用冰做成的。所以叫做冰男哪。”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好象在谈幽灵或
  传染病患者似的。
  冰男个子高高的,头发显得很硬的样子。从容貌看来好象还很年轻,但那粗粗硬硬铁丝
  般的头发里却随处混杂着像融剩的残雪般的白发。颧骨像冰冻的岩石般有棱有角,手指上结
  了一层永不融化的白霜,但除了这些之外,冰男的外表和一般男人没有两样。或许说不上英
  俊,但以不同观点来看时,到也相当有魅力。拥有某种尖锐得刺中人心的东西。尤其是他的
  眼睛,会让人这样的感觉。简直像冬天早晨的冰柱般闪耀着寡默而透明的眼神。那是在凑合
  而成的肉体之中,唯一看得到像真实生命的光辉。我在那里伫立一会儿,远远地望着冰男。
  但冰男一次也没抬起头来。他身体动也不动地一直继续看著书。简直像在对自己说身边没有
  任何人在似的。
  第二天下午冰男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地看著书。我到餐厅去吃中饭时,和傍晚前跟大
  家滑雪回来时,他都还坐在和前一天同一张椅子上,以同样的眼神投注在同一本书的书页
  上。而且接下来的一天也一样。天黑之后,夜深之后,他还像窗外的冬天一样安静地坐在那
  里,一个人独自看著书。
  第四天下午,我随便找一个借口没去滑雪场。我一个人留在饭店,在门厅徘徊了一会
  儿。人们都已经出去滑雪了,门厅像被遗弃的街道般空荡荡的。门厅的空气过于温暖潮湿,
  混合着奇怪的郁闷气味。那是黏在人们靴底运进饭店里来的,并无意间在暖炉前面咕滋咕滋
  地融化掉的雪的气味。我从不同的窗户向外张望,随手翻一翻报纸。然后走到冰男的旁边,
  干脆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我说起来算是怕生的人,除非真正有事否则是不会和不认识的人说
  话的。但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跟冰男说话。那是我住在那家饭店的最后一夜,如果放过这
  次机会的话,我想可能再也没什么机会能和冰男说话了。
  你不滑雪吗?我尽可能以不经意的声音问冰男。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副好象听见很远地
  方的风声似的表情。他以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看。然后静静地摇头。我不滑雪。只要这样一面
  赏雪一面看书就好了,他说。他的话像漫画对白的方框一样在空中化为白云。我名副其实真
  的可以凭自己的眼睛看到他说的话。他轻轻摩擦浮在手指上的霜并拂掉。
  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我脸红起来,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冰男看着我的眼
  睛。看得出他似乎极轻微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不太清楚。冰男真的微笑了吗?或者只是我这
  样觉得而已。你要不要坐下来?冰男说。我们谈一谈吧。你是不是对我感兴趣?想知道所谓
  的冰男是什么样的东西吧?然后他只轻轻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跟我谈话是不会
  感冒的。
  就这样我跟冰男谈起话来。我们在门厅角落的沙发上并排坐下,一面眺望窗外飞舞的雪
  花一面小心客气地谈着。我点了热可可喝。冰男什么也没喝。冰男好象也不比我强,跟我一
  样不太擅长说话的样子。而且我们又没有共通的话题。我们首先谈了天气。然后谈到饭店住
  得舒不舒服。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吗?我问冰男。是啊,冰男回答。冰男问我喜欢滑雪
  吗?我回答不怎么喜欢。我说因为我的朋友们一直邀我一定要一起来所以我才来的,其实我
  几乎不会滑。我非常想知道所谓冰男是怎么样的?身体真的是用冰做的吗?平常都吃些什么
  东西?夏天在什么地方生活?有没有家人这一类的事。但冰男并不主动谈自己。我也不敢
  问。我想冰男可能不太想谈这种事吧。
  代替的是,冰男谈到我。真是难以相信,但冰男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事竟然知道得非常
  详细。比方我的家庭成员、我的年龄、我的健康状况、我读的学校、我所交的朋友等,他无
  所不知。连我早已忘掉的老早以前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真不明白,我脸红地说。
  我觉得自己好象在别人面前脱光了衣服似的。为什么你这么清楚我的事呢?我问。你能读别
  人的心吗?
  不,我无法读别人的心。不过我知道,就是知道,冰男说。就像一直注视冰的深处一
  样。这样一直盯着你看时,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你的事情。
  可以看见我的未来吗?我试着问。
  未来看不见,冰男面无表情地说。并且慢慢地摇头。我对未来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正
  确地说,我没有所谓未来这个概念。因为冰是没有未来这东西的。这里只有过去被牢牢地封
  在里面而已。一切的东西简直就像活生生鲜明地被封在冰里面。冰这东西是可以把各种东西
  这样子保存起来的。非常清洁、非常清晰。原样不变地。这是所谓冰的任务,也是本质。
  太好了,我说。并微微一笑。我听了之后放下心来。因为我才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呢。
  我们回东京之后又见了几次面,终于变成每逢周末都约会了。但我们既不去看电影,也
  不去喝咖啡,连饭都不吃。因为冰男几乎是不吃所谓食物这东西的。我们两人每次都在公园
  长椅坐下来,谈各种事情。我们真的谈很多话。但冰男老是不谈自己。为什么呢?我试着问
  他。为什么你不谈自己的事呢?我想知道你多一些,你生在什么地方?双亲是什么样的人?
  经过什么样的过程才变成冰男的?冰男看了一会儿我的脸。然后慢慢地摇头。我不知道啊。
  冰男安静地以凛然的声音说。并且朝空中吐出僵硬的白气。我没有所谓的过去。我知道所有
  的过去,保存一切的过去。但我自己却没有所谓的过去。我既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也不知
  道双亲的容貌。连是不是有双亲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年龄也不知道。连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年
  龄都不知道。
  冰男彷佛黑暗中的冰山般孤独。
  而我则认真地爱上这样的冰男。冰男不管过去不管未来,只爱着现在的这个我。而我也
  爱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的这个冰男。我觉得这真的非常美妙。而且我们甚至开始谈
  到结婚了。我刚刚满二十岁。而冰男则是我有生以来认真喜欢的第一个对象。所谓爱冰男这
  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我连想都没想到。不过假定就算对象不是冰男,我想我还是一样
  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母亲和姊姊强烈反对我和冰男结婚。你结婚还太年轻,她们说。首先连对方正确的本性
  都不知道对吗?你不是连他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生的都不知道吗?我们实在对亲戚说不出
  口,说你居然要和这样的对象结婚。而且你呀,对方是冰男,万一融化了你怎么办呢?她们
  说。你大概不明白,所谓结婚是必须确实负责的哟。冰男到底会不会负起做丈夫的责任呢?
  不过不必担心这些。冰男并不是用冰做成的。冰男只是像冰一样冷而已。所以如果身旁
  变温暖了,也不会因此而融化。那冷确实像冰。但那肉体和冰不同。虽然确实很冷,但却不
  是夺取别人体温的那种冷。于是我们结婚了。那是没有人祝福的婚姻。朋友、父母亲、姊
  妹,谁都没有为我们的结婚而高兴。连结婚典礼也没有举行。要办户籍,冰男连户籍也没
  有。只有我们两个人,决定自己已经结婚了而已。我们买了一个小蛋糕,两个人把它吃了。
  那就是我们小小的婚礼。我们租了一间小公寓,冰男为了生活而到保管储存牛肉的冷冻库去
  工作。无论如何他总是比较耐得住寒冷的,不管怎样劳动都不会感觉疲倦。连食物都不太
  吃。所以雇主非常喜欢冰男。而且给它比别人优厚的酬劳。没有人防碍我们,我们也不妨碍
  任何人,只有两个人静悄悄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冰男拥抱我时,我会想到某个地方应该静悄悄地存在着的冰块。我想冰男大概知道那冰
  块存在的地方吧。坚硬的,冻得无比坚硬的冰。那是全世界最大的冰块。但那却在某个非常
  遥远的地方。他将那冰的记忆传达给这个世界。刚开始,冰男拥抱我时,我还感觉犹豫。但
  不久后我就习惯了。我甚至变得爱被他抱了。他依然完全不谈自己的事。也不提他为什么会
  变成冰男的。我也什么都没问。我们在黑暗中互相拥抱,沉默地共有那巨大的冰。那冰中依
  然清洁地封存着长达几亿年的全世界所有的过去。
  我们的婚姻生活没有什么成问题的问题。我们深深相爱着,也没有什么妨碍我们的东
  西。周围的人似乎不太适应冰男的存在,但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也逐渐开始跟冰男说起话来
  了。他们开始说,其实所谓的冰男跟普通人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啊。不过当然他们心底下并没
  有接受冰男,同样的也没有接受和他结婚的我。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种类的人,不管时间经过
  多久,那鸿沟都无法填平。
  我们之间老是生不出小孩。也许人和冰男之间遗传因子或什么很难结合也未可知。但不
  管怎么样,也许没有小孩也有关系,不久之后我的时间就变得太多而难以打发了。早晨我手
  脚俐落地把家事做完之后,就在也没有其它事可做了。我既没有可以聊天,或一起出去的朋
  友,也没有交往的邻居。我母亲和姊妹因为我和冰男结婚还在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她们
  认为我是全家的羞耻。我连打电话的对象都没有。冰男去仓库做工时,我一直一个人在家,
  看看书听听音乐。以我的个性来说说与其出去外面,不如比较喜欢留在家里,一个人独处也
  不觉得特别的难过。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我毕竟还年轻,那种没有任何变化的日子每天重复
  过下去终于也开始觉得痛苦了。令我觉得痛苦的不是无聊。我所不能忍受的是那重复性。在
  那重复之中,我开始觉得连自己都像被重复的影子一样了。
  于是有一天我对丈夫提议。为了转换心情两个人到什么地方去旅行好吗?旅行?冰男
  说。他瞇细了眼睛看我。到底为什么要去旅行呢?你跟我一起住在这里不快乐吗?
  不是这样,我说。我很快乐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哟。不过,我很无聊。想到遥远
  的地方去,看一看没看过的东西。吸吸看没吸过的空气。你了解吗?而且我们也没有去过蜜
  月旅行。我们已经有了储蓄,而且还有很多休假没用掉。是应该可以去悠闲旅行的时候了。
  冰男深深地叹了一口像要冻僵的气。叹息在空中喀啷一声变成冰的结晶。他结了霜的修
  长手指交握在膝上。说的也是,如果你那么想去旅行的话,我并不反对。虽然我并不觉得旅
  行是那么好的事,但只要你能觉得快乐的话,我做什么都行,到哪里都可以。我想冷冻仓库
  的工作只要想休息就可以休息。因为到现在为止一直那样拼命努力地工作。我想没有任何问
  题。不过你想去什么地方呢?比方说?南极怎么样?我说。我选择南极,是想如果是寒冷的
  地方冰男大概会有兴趣吧。而且老实说,从很久以前我就很想去一次南极看看的。我想看看
  极光,也想看看企鹅。我想象自己穿著有帽子的毛皮大衣,在极光下,和成群的企鹅玩耍的
  情景。
  我这样说时,丈夫冰男便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眼地一直盯着我。就像
  尖锐的冰柱一样,穿透我的眼睛直通到脑后去。他沉默地沉思一会儿。终于以僵僵硬硬的声
  音说好啊。好啊,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我们就去南极吧。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我点头。
  我想两星期后我也可以请长假了。在那期间旅行的准备应该来得及吧。这样真的没关系
  吗?
  但我无法立刻回答。因为冰男那冰冷的视线实在凝视我太久太紧了,使我的头脑变得冰
  冷麻痹。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开始后悔不该向丈夫提出南极之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从
  我口中说出“南极”这字眼以来,丈夫心中好象已经起了什么变化。丈夫的眼睛比以前变得
  更像冰柱般尖锐,丈夫的吐气比以前变得更白,丈夫的手指比以前结了更厚的霜。他好象变
  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更顽固了似的。他现在已经变成完全不吃任何东西了。这使我非常不
  安。出发旅行的前五天,我鼓起勇气试着向丈夫提议。还是别去南极好吗?我说。想一想南
  极毕竟太冷,也许对身体不好。我觉得还是去普通一点的地方比较好。去欧洲好吗?到西班
  牙一带放轻松吧。喝喝葡萄酒,吃吃西班牙海鲜饭,看看斗牛。但丈夫不答应。他注视着远
  方一会儿。然后看着我的脸。深深注视我的眼睛。那视线实在太深了,甚至让我觉得自己的
  肉体好象就要那样消失掉了似的。不,我并不想去西班牙,丈夫冰男断然地说。虽然觉得抱
  歉,但西班牙对我来说太热了,灰尘太多了。食物也太辣。而且我已经买好两人份到南极去
  的机票。也为你买了毛皮大衣,附有毛皮的靴子。这一切不能白白浪费呀。事到如今已经不
  能不去了。
  老实说我很害怕。我预感去到南极我们身上可能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我做了好几次又
  好几次的恶梦。每次都是同样的梦。我正在散步,却掉进地面洞开的深穴里去,没有人发
  现,就那样冻僵了。我被封闭在冰中,一直望着空中。我有意识。但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知道自己正一刻一刻地化为过去。我没有所谓未来。只有过去不断地累
  积重叠下去而已。而且大家都在注视着这样的我。他们在看着过去。我是朝向后方继续过去
  的光景。
  然后我醒来。冰男睡在我旁边。他不发一声鼻息地睡着。简直像死掉冰冻的似的。但我
  爱着冰男。我哭了。我的眼泪滴落在他脸颊上。于是他醒过来拥抱我的身体。我做恶梦了,
  我说。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摇头。那只是梦啊,他说。梦是从过去来的东西。不是从未来来
  的。那不会束缚你。是你束缚着梦,明白吗?嗯,我说。但我没有确实的信心。
  结果我和丈夫终于上了往南极的飞机。因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取消旅行的理由。往南极
  飞机的飞行员和空中小姐全都话非常少。我想看窗外的光景,但云层很厚什么都看不见。不
  久之后窗子上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丈夫在这期间一直默默地看著书。我心中并没有现在要
  去旅行的兴奋和喜悦。只是在做着一旦决定的事只好确实去做而已。
  从飞机扶梯下来,脚接触到南极的大地时,我感觉到丈夫的身体巨大地摇晃一下。那比
  一瞬间还短,只有一瞬间的一半左右,因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丈夫的脸丝毫没露出一点变
  化,但我却没有看漏。丈夫体内,有什么强烈而安静的摇晃。我一直注视着丈夫的侧脸。他
  在那里站定下来,眺望天空,望望自己的手,并大口吐着气。然后看着我的脸,微笑起来。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土地吗?他说。是啊,我说。
  虽然早有某种程度的预料,但南极却是个超越一切预想的寂寞土地。那里几乎没有什么
  人住。只有唯一的一个没有特征的小村子。村子里也同样的只有一家没有特征的小饭店。南
  极并不是观光地。那里甚至连企鹅的影子都没有。连极光都看不见。我偶尔试着问路过的
  人,要到什么地方才能看见企鹅。但人们只是沉默地摇头而已。他们无法理解我的语言。因
  此我试着在纸上画出企鹅的画。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沉默地摇头而已。我好孤独。走出村外一
  步,除了冰就没有别的了。既没有书、没有花、没有河,也没有水池。到任何地方,都只有
  冰而已。一望无际永无止境,所到之处尽是冰之荒野的无限延伸。
  然而丈夫一面口吐着白气,手指结着霜,以冰柱般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一面毫不厌倦精
  力充沛地从各种地方走到各种地方。而且立刻记住各种语言,和村子里的人们以冰般坚硬的
  声响互相对话。他们以认真的表情一连交谈好几小时。但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到底在那样热
  心地谈着什么。丈夫完全着迷于这个地方了。这里有吸引丈夫的什么存在着。刚开始我觉得
  非常生气。感觉好象只有我一个人被遗弃了似的。我感觉好象被丈夫背叛了,忽视了似的。
  于是,我终于在被厚冰团团围绕的沉默世界里,丧失了一切的力气。一点一点逐渐地。
  而且终于连生气的力气也丧失了。我感觉的罗盘针般的东西似乎已经遗失在什么地方。我迷
  失了方向,失去了时间,失去了自己存在的重量。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的。但一留神时,我已经一个人无感觉地被封闭在冰的世界中,在丧失所谓色彩的永远冬季
  中了。即使在丧失绝大部份的感觉之后,只有一点我很清楚。在南极的这个我的丈夫已经不
  是以前我的丈夫了。并不是说有什么地方不同。他和过去一样依然很体贴我,对我温柔地说
  话。而且我也很明白那是发自他真心的话。不过我还是知道。冰男已经和我在滑雪场的饭店
  所遇见的那个冰男不一样了。但我却无法向谁投诉这件事。南极的人都对他怀有好感,而我
  说的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大家都吐着白气,脸上结着霜,以硬梆梆的南极语开着玩笑、高
  谈阔论、唱着歌。我一直一个人窝在饭店的房间里,眺望着往后几个月可能都无望放晴的灰
  色天空,学习着非常麻烦的(而且我不可能记得住的)南极语文法。
  飞机场已经没有飞机了。载我们来的飞机很快便飞走之后,已经没有一架飞机在那里着
  陆。而飞机滑行跑道终被埋在坚硬的厚冰之下。就像我的心一样。
  冬天来了,丈夫说。非常漫长的冬天。飞机不会来,船也不会来,一切的一切都会冻结
  成冰。看来我们只能等春天来了,他说。
  发现自己怀孕是在来到南极三个月左右的时候。我很明白,自己即将生产的小孩会是小
  冰男。我的子宫冻僵、羊水中混合着薄冰。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的那种冷。我很明白。
  那孩子将和父亲一样应该会拥有冰柱般的眼睛,手指上会结着一层霜。而且我也很明白,我
  们这新的一家人将永远不再离开南极。永远的过去,那毫无办法的重量,将紧紧地绊住我们
  的脚。而我们已经再也无法挣脱它了。
  现在我几乎已经没留下所谓心这东西了。我的温暖已经极其遥远地离我而去。有时候我
  甚至已经忘记那温暖了。但总算还会哭。我真的是孤伶伶的一个人。置身在全世界中比谁都
  孤独而寒冷的地方。我一哭,冰男就吻我的脸颊。于是我的眼泪便化成冰。于是他把那泪的
  冰拿在手中,把它放在舌头上。嘿,我爱你哟,他说。这不是谎言。我很明白。冰男是爱我
  的。但不知从何方吹进来的风,把他冻成白色的话吹往过去再过去而去。我哭。化成冰的眼
  泪哗啦哗啦地继续流着。在遥远的冰冻的南极冰冷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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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村上克树的小说世界及其艺术魅力(总序)
第一章列克星敦的幽灵
第二章绿兽
第三章冰男
第四章托尼瀑谷
第五章第七位男士
第六章盲柳,及睡女
后记
村上春树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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