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根源是什么呢?
首先,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其次,趋利避害的方式是从具有榜样力量的他人身上模仿来的。照常理来说,不遵守秩序,违反规则是要受到惩罚的;而遵守秩序、遵守规则是应该受到鼓励的——至少是不吃亏的。这是就正常情况而言。但一旦社会不正常,老老实实守规矩的人却吃亏,敢于犯规的人反而赚尽了便宜。尤其当犯规者的地位比一般大众高,其产生的榜样力量也大,这时他们给社会大众的示范作用就是引发对犯规的羡慕和向往。尤其当越来越多遵纪守法的人处于明显吃亏的不利地位,迫使他们悔恨自己遵纪守法的行为时,为了平衡自己的心态,自然就会诱发出渴望犯规的冲动和对犯规得利者的仇恨。但大众通常是一盘散沙,是虚弱无力的,他们的犯规冲动很难得到真正满足,因此只能寻找替代性的满足。说得简单点,就是偷点白开水。
我们这个社会,正一步一步滑向老实人吃亏、奸猾之徒容易得利的深渊。这使得大众内心的犯规冲动和仇恨,积压得越来越大。要说什么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这才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这样一股情绪化的能量,一旦被某些政治家或宗教家所利用,为其找到“正义”的宜泄形式,将其释放出来,那就不得了了。
如何才能化解这股危险的能量,或者将其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健康力量呢?
要真正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令行禁止,对任何敢于犯规者,坚决严惩不贷,以起到警戒人心的作用。近年来,贪污大案、特大案、特特大案;揭露了一件又一件,贪官也杀了一些,但贪污现象并没减少,警戒人心的作用似乎也没起到,这说明反贪的力度和广度远远不够,反贪只有反到贪官闻风丧胆的地步,才能起到匡救人心的作用。
不但反,贪的力度不够,而且前几年在一些媒体上还不时出现为贪污现象辩护的奇谈怪论,说什么贪污是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润滑剂等。现在贪污大行其道了,我们走向真正的市场经济了吗?公开为贪污现象辩护的理论现在收敛了,可是为犯规犯罪行为变相辩护的理论还是照样出现。举一个最近的例子,2000年10月号的《财经》杂志上,刊登了《基金黑幕》一文,作者通过分析1999年8月9日至2000年4月28日期间,国内10家基金管理公司旗下22家证券投资基金在上海证券市场的大宗交易记录,揭露了大量违规、违法操作的犯罪事实。文章发表后,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为此接受中央电视台和《南方周末》的采访,严正指出,股市不能太黑,对证券市场的机构犯罪必须依法追究。可是,作为证券市场的主管部门中国证监会以及司法部门却保持沉默。沉默了数夫之后,有人出,来讲话了。他非但没像吴敬琏那样旗帜鲜明地表
示要对证券市场的机构犯罪进行查处追究,反而为基金犯罪辩护。下面是他11月2日在上梅举办的。对外开放形势下的中国证券市场”研讨会的一段讲话:“目前基金市场上存有的一些问题,其实和市揭发育水平有关,可能不全是基金管理公司的问题。实际上,如果在一个拥有15000家基金的成热的市场上,由于竞争的关系和市场本身的广度秘探度,所谓基金特色就不是问题。”
将基金犯罪归结为基金数量太少,如此为犯罪辩护的拙劣理由,连最起码的逻辑都不顾了。这种辩护方式也可算是中国特色吧。
广大受害的股民看到这样的讲话,会作何感想?
对于化解犯规冲动的能量,到目前为止,我还只讲了严正执法的方面。我前面指出,最好的方法是将其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健康力盘。这种方法是怎样的方法呢?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
也许释自己的梦,总有着盲点存在。
于是我就把思考力转移到另一个角度,去回答该梦情节的终端所提出的疑问,即蛇的身体到哪去了?
照常识看,认真解答梦中的疑问是十分荒谬的。但我发现这个梦所提出的问题,与禅宗的公案很相似,如:以雪填井何时了?双手拍掌响,一只手的声音是什么?你父母尚不相识时,你在哪里?……
禅宗弟子投到大师门下,期望找到人生种种疑难的解答。可是大师只是提出一个问题,也就是公案,让他解答。弟子盘坐蒲团,或面对大师或面对墙壁,苦思冥想,这就是参禅的主要形式。
那么这些公案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呢?这对于我始终是个不解之谜。
既然我的梦所提出的问题与公案是同一回事,那么我解答了这个问题,也就揭开了公案的奥秘,知道了禅宗的玄妙所在。
这么一想,劲头来了,我虽没像禅宗弟子那样,面壁盘坐蒲团,可也在写字台前枯坐了好几天,绞尽脑汁,寻找谜底。结果一无所获。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在四维时空中无法解答的问题。
有没有更高维的时空存在呢?
如果有的话,我们就可从中看到在四维时空中消失的蛇身,就可轻而易举地理解世界的种种谜团。
打个比方,对空间只有二维感知力即平面感知力的某个昆虫,它在面上爬动,趋向食物,突然从空中伸下一只手,抓起了食物,它对这将迷茫万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它根本感受不到立体空间的存在。同样,生活在更高维时空的人类,看我们,就像我们看待只有平面感知力的昆虫。人类所谓的智慧,在这种生物面前等于零。汗牛充栋的书籍——所谓知识的结晶,在这种生物眼里,只是鼻涕虫爬行时留下的涎印。
柏拉图是最早猜想有另一种生存境界存在的西方哲人。他说我们所谓的真理,只不过是洞口外的亮光在洞内的投影。中国的庄子也意识到认知能力的相对与有限,他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只活一天的菌类不知。月”是怎么回事,只活几个月的寒蝉不知道“年”是怎么回事)
我如能生存在更高维的时空中,那该有多好!在那样的时空中,观看地球上的人类如同观看树根下的蚁窝……
当我从幻想中醒过来之后,才发现在难题的困逼之下,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幻想为上帝了。
这使我意识到,我居然想解答只有上帝才能解答的难题,实在过于狂妄。难怪要陷于烦恼和困惑之中。不过我事先并未意识到自己有这份狂妄之心。我过于迷信人的智力,以为依靠智力,任何难题都可解决,只是个时间问题。对智力的迷信,使我无意识地充当起上帝的角色,去背负只有上帝能挑的担子,而丝毫未曾想到,有一类问题,是人类的智力根本无法解决的。
想到这一层,我的额前一道白光闪过,仿佛洞察了禅宗的奥秘。
禅宗弟子摒弃世俗生活,投入佛门,大凡由于内心有种种无法解脱的苦闷,希望经过佛门的洗涤,使灵魂得以超脱。他们认为使自己摆脱苦闷的路途就是找到答案,而答案就在大师那里或在佛教的典籍之中,但进门之后,大师却问他,我手中拿的是什么?他依常识答曰:棍子。大师说不对,让他重新回答,他回答的每个答案,大师都说不对,要他再去想。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答案,想赖在房里不去见大师,大师毫不通融,令几个弟子将他扛着到禅房来,面对大师继续回答。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活着比死还难过,但又不想死,灵魂的问题还没解决,他还抱有得到大师指点的希望。
中国的庄子也以故事形式表达过类似见解,引文我懒得查找了。
文化的无限性导致人与动物不同的另一特性,就是人的未定性,人成了一种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动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由于人的存在是一种充满可能性的存在,我们就没有理由对人抱有什么乐观主义悲观主义的态度。每一代人都致力于实现人类最好的可能性,尽管我们心里明白,历史已告诉我们人类在诸种可能性中,实现的常常恰是最坏的可能性。
人的文化与动物的本能相比,另一不同之处在于:动物的本能可以遗传,人的文化却不能遗传,人掌握文化非要经过刻意学习或从环境中习得。所以说人是文化酌动物的另一层含义也就是说人是学习的动物。
正因为文化不能遗传,世世代代需要学习,也决定了人永远都不可能摆脱生存的困境。也正是由于文化须通过学习才能掌握,就导致人有一个漫长的养育期。人在幼小时便已有了意志与自觉的意识,可是他自己来承担生存问题却是多年之后的事。因而人与上一代就有养育的恩情关系,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别人养大的,心理上就欠下了父母的一笔债务。这样,人的生命仿佛是租赁来的,人生下来也就意味着签订一份租赁生命的合同。尽管一到世间便哇哇大哭,似乎并不乐意签订这份合同,但已身不由己。因此人活着的目标就是还本付息,最好还能创造富裕的利润。这就是说,要以这租借来的生命去创造高于生命的价值,只有这样他才死而无憾。所以生命不是最宝贵的,利用这生命去获取高于或至少是等于这生命的价值才是最宝贵的。正因为人的生命具有这样的用途,它才显得是宝贵的。人最怕的是生命虚度,不能还本付息,这
样他就死难瞑目。只要人意识到自己不能死而无憾,他就会恐惧死亡,千方百计地逃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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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集子初看起来有点乱,形式包括随笔、散文、对话、时评、理论等多种体裁,内容则涉及文艺、经济、政治、历史、哲学、科学等多门学科,不大符合一般文集的规范。读完以后才知道,这一点也许与作者生活际遇的纷杂有关。江西插队、上海读书、美国打工、香港卖文……作者苦斗于新旧两境,突围于东西两域,被放逐在时代与社会的巨大震荡之中,生活如万花筒里翻旋的碎片。其实,很多中国人都有这样的遭遇,稀奇古怪却也丰富多彩,常令西方的同代人惊羡。较之发达国家诸多体制化人生模式,较之某些稳定、安逸但多少有些单调乏味的从业生涯,万花筒中任取一角,都可能是传奇。
经验就是创造之源与文化之母。中国当代人因其承受了一个文明古国和贫穷大国的世纪巨变,承受了革命时代与市场时代双重高压之下太多的伤痛与抗争、迷失与苏醒、困顿与奋进,具有得天独厚的人生经验资源,所以中国成为全球范围内新的文化创造舞台,这大概不会让人特别难以理解。本书作者就是这个舞台的入场者之一,多年来他就像一个快枪手,直逼现实,直抒胸臆,其写作的率真、热情、敏捷、尖锐、机智以及执著,都深深烙下了一个漂泊者的经验印痕,刻下了一个求索者的知识轨迹,透出了文坛上一个快枪游侠汉子的勃勃生气。
我是一口气饶有兴味地把这本书读完的。看得眼花缭乱之余,也疑心作者的兴趣似乎过于多样,或者说人生际遇驱使他的兴趣过于多样。于是他是一个有理论兴趣的记者,一个有新闻兴趣的作家,一个有文艺兴趣的学人,身怀多艺,身兼数职,身在曹营心在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善于游击而似乎无意于坚守。这样,他使各种文体都有了新的动力,有了更多的写作自由,文章显得广博活跃,却也在某些匆忙之处显得不够专深,留下了一些有意思的话题尚待拓展,留下了一些言说还可斟酌、推敲、清理以及批评。人生就是一本大书。书中有人,人中有书。有一种人,活力有余而定力不足;也有一种人,活力不足而定力有余。前者可能失之浮浅,后者可能失之僵固,二者皆为创造之忌。我与本书作者处于同样的时代与社会,因此常警示自己年少不可浮浅,年老不可僵固,猜想本书作者大概也会有这样的自我鞭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