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晨九时船抵重庆，在朝天门的码头登岸，抬头一望，密密麻麻的石级不知有多少!但我还是顺利地登上去了。四十年前触目皆是的滑杆，现在一乘也看不到了。没有相当的脚力，重庆这地方是来不得的。
市文联有车来接，第一处先到曾家岩五十号“红岩革命纪念馆分馆”。陈旧的房舍依然如故。一九四五年我当新闻记者时，曾到这里来过几次。进门后那间小客室，就是当年周恩来招待记者的地方。当时小屋子坐满了人，他就倚门而立发表谈话，办事处的人就都挤在门边或走廊里静静地听。有时候邓大姐也挤在人群里，一边听一边织毛线。招待会总是这样：开始由记者提问题，有许多是刁钻古怪不怀好意的。我听了以后不禁为主持人着急。不过不妨事，每次招待会总是会在非常圆满热烈的气氛中终场。大家经久不息地鼓掌，包括那些提古怪问题的人。
每次到曾家岩五十号，都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我四十年后旧地重游，对这破旧的小楼小院子，充满了温暖的回忆。
饭后分路出发游览，我去了南温泉。这也是四十年前的旧游之地。那时我住在九龙坡，常常摆渡过江，步行去南温泉。途中要经过一个叫“土桥”的小镇，那里有一个茶馆。在一篇《江上杂记》里，我曾记下热闹小镇的光景：茶楼、瀑布、水田、黄桷树……至今情景历历如在眼前。
南温泉已成了一条热闹的街市，人更多了，新建筑也多，新的繁荣同时带来新的缺憾：过去的幽静变得嘈杂了，也不那么干净。五月的太阳异常可怕，街上简直找不到绿荫，尘土一阵阵扬起。我曾在这个山城度过两三年的时光，我申明过喜欢重庆的天气，喜欢它的雾和雨，也许还有它的热……难道这一切都是年轻时的心情么?
走进南温泉，花溪还是从前的样子，游艇更多了，沿河有了整齐的石栏，树下到处都是游人。在山边的岩洞里，有着白色仙女塑像。在洞门前，树着一帧在硬纸版上彩画的仙女像，高髻云鬟，穿着华美的宫装，不过头部却是空出了一个窟窿，这是个体摄影师给游人照相用的道具。不论是谁，只要从后面伸进头去，就是一名现成的“仙女”。有一群少女对此发生了兴趣。依次把头伸进去，吐吐舌头……
仙女洞旁有一些石刻，记述着“仙女”的传说。郭沫若有一块诗碑，约略提到了明代的建文帝，引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四十年前初游南温泉，虽然没有爬上建文峰，却很引起一些感慨。为什么对六百年前给燕王永乐赶得落荒而走、浪迹天涯的皇帝产生了同情呢?自然是因为当时许多人，包括自己都成了流亡者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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