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贫瘠的土地也能滋长出甘醇的爱情。一九七四年春,我十六岁,随着一帮兰州知青,坐火车,倒汽车,辗转来到河西走廊祁连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插队落户。半年后,懵懵懂懂的我便坠人了初恋,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闯入我生活的姑娘罗晓芳。那是一个星光稀疏,月色皎皎的秋夜。我和同在大队农田基建工地干活的她相邀回青年点去。一弯月牙儿显得格外妩媚,高高挂在头顶的苍穹,像个顽皮的孩子,在云层中一会儿跃进,一会儿跳出。白天总是裹着白雪闪着刺眼清辉的祁连雪峰,在月夜里已变得遥远与影影绰绰。四周朦朦胧胧,像披了层轻纱般的农舍、田埂、道路、水渠、田野,随着月牙儿从云朵中的跃进与跳出,或隐或现,美得像一幅画儿。清凉的夜风徐徐拂来,夹着一丝儿瓜田与果园里飘出的甜香味,沁得人五脏六腑都像在吸着琼浆,通体滋润。农村如果抛开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景致如诗一般的美。这个远离兰州,几乎与世隔绝,深藏在祁连山褶皱中的小村庄,是那么恬适、安详、静谧。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儿劳动后的困盹与疲惫,有的只是憧憬。
本来我一个人回青年点,去取点衣物。临出庙门时——基建工地的住处设在一座破旧的大庙里,在地中央砌座墙,分开男女的地铺——罗晓芳跟在后边说:“我也跟你回去。”我问:“你回去取啥?”罗晓芳轻轻地说:“不取啥,就想跟你回去。”走出庙门,绕过条河沟,从一村舍的后墙根出来,拐上一条上村里去的地埂后,罗晓芳才问我:“你是不是回去看她?”“看谁?”我装着问。“你说谁?人家前两天专门上基建队来看你,还给你送水果糖送瓜子。”晓芳说的是另一位女知青陈玉霞。一次吃完饭后,在厨房没人时,陈玉霞问我:“张一凡你能不能给我挑担水?”我欣然说:“当然可以,那有啥不行的。”从那以后,每次陈玉霞做饭,水就由我给她挑,两人关系蒙蒙咙咙。就在这时候,队长老乔派我和晓芳、卷毛、马秀兰四个人到大队基建队来修水渠,我对陈玉霞的心思也就淡了。其实两人之间也真没个啥,连话都没多说上几回。没想到,前两天,陈玉霞突然出现在基建队大庙门前。当时我们刚干完早晨的一甲活回大庙来吃饭,她说是她家一个在县城的亲戚来看她,送亲戚坐班车走后,绕过来看看罗晓芳和马秀兰。我回到庙里自己铺前,却发现铺底下掖个小塑料袋,拽出来看,里边装着止匕水果糖和瓜子。罗晓芳和马秀兰要留陈玉霞吃饭,她不吃,说是回点上去吃,却溜到我身边,问我东西见到了没有。我说见到了,她又叮嘱我赶快藏起来,别让别人看见抢去了。我一边感谢她,一边心里不是个滋味。因为在这之前,我和罗晓芳在一个架子车上干活,关系心照不宣地好了起来。陈玉霞走时,还让我送她一段,我只好送她一段。回来后,罗晓芳就不太理我了。中午干活时,一句话也不说。我把装在口袋里的水果糖和瓜子背着人偷偷给她,她也不要,“人家送给你的,我不吃。”这会儿走在路上,我知道罗晓芳仍有点猜忌。青年点离大队的农田基建工地约有七八公里地。我从来没有跟同点女知青单独在一起走过夜路,所以有些拘谨,和罗晓芳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说话很少。每次我在前边走时,碰到个土块、石头或是个坑洼什么的,我提醒她注意。她也短短地回应:“知道了。”在过一条玉米田埂时,从地边伸出来的玉米叶子将她的脸划了一下,罗晓芳哟了一声,蹲了下去。我关切地问:“怎么了,划得重吗?是我不好,不该为抄近道走这地埂。”罗晓芳揉着眼睛说:“没事的,不怪你,怪我不小心。”我站的心怦怦地跳着,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让我瞧瞧?”罗晓芳捂着眼站起来,将手从眼睛上取下来,乖乖地抻着脸让我瞧。这时候,月牙儿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我看到罗晓芳的那只被玉米叶子划了的眼睛旁有一道小红印。十六岁的她,那张脸嫩嫩的,在皎洁的月光下是那么好看。两颊处被太阳晒红,但在月夜里,却像涂了一层胭脂。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田野里的轻风徐徐地拂动着身旁田里的玉米叶,发出些响动。我声音有点儿发颤地问:“疼吗?”罗晓芳摇摇头回答:“不怎么疼,就是眼睛受了点惊。”我不知下一步自己应该采取什么
行动,傻瓜似的愣在那里。这时候,远处的农舍里传来一声狗吠。罗晓芳说:“我们走吧,夜晚了。”我才傻乎乎地领着她走出地埂来。两人又一句话都不说地走在乡村的小土路上。月亮将我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常常相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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