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园
七月里,一天早晨,从鸡叫的时候,就听见西边炮响,响的很紧。村里人们早早起来,站在堤上张望,不久,从西边大道上过来了担架队,满是尘土和露水。担架放在村边休息;后边又过来了一副,四个高个儿小伙子抬着,走的最慢,他们小心看着道路,脚步放轻。村边的人知道床上的人一定伤很重,趋上前面去。担架过来,看好平整地方,前后招呼着放下,民工的脸上,劳累以外满挂着忧愁。慰劳股的妇女们俯下身去看望伤员,前边的大个子擦着脸上的汗,说:
“唉!你们轻轻的吧!”
随后叹了一口气。另一个大高个子说:
“我看不用叫他了,一路上他什么东西也不吃。”
人们全围上来,大个子又说:
“真是好样儿的呀,第一个爬梯登城,伤着了要紧的地方,还是冲上去,打!直到把敌人打下城去,我们的人全上来,才倒在城墙边上,要是跌下城来,可就没救了。”
“谁知道这能好了好不了!是个连长,才二十岁。”后面另一个大个儿接着说。
村里住下八个伤号,伤重的连长要住个清净地方,就住在香菊的家里了。香菊忙着先叫小妹妹二菊跑回家,把屋子和炕好好打扫一遍。人们把伤号安置好,伤号有时哼哼两声,没有睁开眼睛。
香菊站在炕沿边望了一会他的脸,不敢叫醒他,不敢去看他的伤。香菊从小不敢看亲人流的血,从来也不敢看伤员的血,同年的姐妹们常常笑话她胆小。几次村中青年妇女们拆洗伤员的粘着血迹的被子和衣服,香菊全拒绝了。她转过身来对站在她身后的二菊说:
“去烧火!”
二菊害怕姐姐又骂她不中用,抱了一把柴禾进来,就拉风箱。香菊小声吓唬她:
“你该死了,轻着点!”
温热了水,香菊找出了过年用的干净毛巾,给伤员擦去了脸上的灰尘。香菊看见他很年轻,白白的脸,没有血色;大大的眼睛,还是闭着。看来是很俊气很温柔的。二菊到窗台上的鸡窠去摸鸡蛋,鸡飞着,叫起来,二菊心里害怕姐姐骂,托着鸡蛋进来,叫姐姐看。
香菊轻轻叫醒伤号,喂着他吃了。吃完了,伤号抬起头来,望了望香菊,就又躺下了。
香菊每天夜里和秋花嫂子去就伴,白天和秋花搭伙纺线织布,回到家来就问二菊:他轻些了吗?叫喊没有?同时告诉小妹妹:鸡下了蛋就把它赶出去;有人来捶布,叫他到别人家,不要惊动病人。
几天来,伤号并没有见轻,香菊总是愁眉不展,在炕边呆呆地站一会,又在窗台下呆呆站一会,才到秋花家里来。在街上,有那些大娘们问她:
“香菊,你家那个伤号轻些了吗?”
香菊低着头说:
“不见轻哩!”
她心里沉重的厉害。这些日子,她吃的饭很少,做活也不上心。只有秋花看出她的心思来。
一天早晨,香菊走到屋里,往炕上一看,看见伤员睁着眼睛,望着窗户外面早晨新开的一枝扁豆花。香菊暗暗高兴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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