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公刘》之诗又言之，曰：“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乃理，爰众爰有，夹其皇涧，溯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公刘居豳既在汾域，临汾古水之滨，何又言其涉渭为乱乎？曰：渭者入河之水。公刘居汾滨，远于渭而近于河。以地望言之，欲涉渭必先涉于河，而涉河者不必果涉于渭。而《诗》称涉渭为乱者，实则涉河而达于渭，不必其涉渭而更南也。则曷不谓涉河为乱，而故乖其文曰涉渭乎？曰：称涉河，则河之为流既长，不见其所涉，并不见其涉河之所至。曰涉渭，则二者俱显矣。此诗人属辞之法也。作诗者未能逆料于后世之误以公刘居豳为在陕西扶风之北境，则其言涉渭为乱，在当时为甚巧甚晰之辞，而在后世则为迷其地而不得其解之一难焉。曰：渭水人河在华阴，离汾水人河之口亦远。今谓其涉河而至于渭，因曰涉渭，固可信乎？曰：古今水地有变，渭水入河之口，汉时在船司空，其城在华阴东北五十里，其后则移而南。胡氏《锥指》谓今洛水自朝邑赵渡镇南入河处，即古之渭油。又曰：“渭汭当为汉裹德县地，当今朝邑。”今考自汾口南至蒲关，其间津渡实多。周人居邻，沿汾而下，逾大河而西，以达于渭讷，未见其为必远于情实也。“涉渭为乱”之义既得，而“芮鞫之即”一语亦可说。《毛传》：“芮，水匡也。鞫，究也。”郑云：“芮之言内也，水之内曰陕，水之外曰鞫。”《正义》云：“此以水内为芮，则是压名，非水名也。”今按，《说文》：“讷，水相入也。”《汉志》则曰：“水北曰讷。”盖汭之言内也。两水相入，必有隈曲之地。或曰水曲，或曰水内，或曰水北，皆一义相因。渭水人河，而渭北曰渭讷，洛水入河，其洛北曰洛油，汉油淮讷皆然。然则所渭汭者，汾水入河之隈，谓汾油也。鞫者，水之外，渡河而西，以至于渭之北滨，自汾言之，皆水外也。故汭曰水内，自汾言之，鞫曰水外，自河言之也。今日“芮鞫之即”，则其地在汾水之口，大河两岸，河东则河津皮氏，河西则韩城梁山一带之地也。何以而知其然？则自“涉渭为乱”之语，推见当时周人行迹而知也。《水道提纲》：“东岸河津县西北之龙门山，两山对峙，河贯其中，南流，其下曰禹门渡，稍折西南流，至东岸壶卢滩西，汾水东北自河津县城西南流注，曰汾口，西岸即韩城东之周：原堡也。”窃疑堡称周原，其来实古。禹门渡一带，正《公刘》之诗所谓汭，周原堡一带，则《公刘》之诗之所谓鞫也。“芮鞫之即”一语之义既得，而所谓“夹其皇涧，溯其过涧”者，亦可说。据《水经》，汾水与古水合，其下有修水华水，两川皆在汾北，南流人汾。自古水至河津，皆所必逾，而水皆不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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