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心篇》,是启功先生1971-1975年在妻子章宝琛病重时与逝世后所作,共二十首,可谓字字血泪、句句情真意切。兹录其中几首:
结婚四十年,从未无吵闹。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
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今日你先死,此事坏亦好。免得我死时,把你急坏了。
枯骨八宝山,孤魂小乘巷。你且待两年,咱们一处葬。
老妻病榻苦呻吟,寸截回肠粉碎心。四十二年轻易过,如今始解惜分阴。
君今撒手一身轻,剩我拖泥带水行。不管灵魂有无有,此心终不负双星。
只有肉心一颗,今日尖刀碎割。难逢司命天神,恳求我死她活。
爹爹久已长眠,姐姐今又千古。未知我骨成灰,能否共斯掊土。(先胞姑讳季华,不嫁,与先母同抚功成立,卒葬八宝山公墓,先妻骨灰即埋于穴旁,功自幼呼胞姑为爹。)
1977年,先生的好友唐长孺教授读了《痛心篇》后,称“沉挚凄恻,感不绝于予心”,因赋《一萼红》词,下阕有这样几句:“曾记戏言身后,愿双栖共命,白首同归。病枕低呻,风灯絮语,窥户星月能知。”唐先生词中所说“戏言”,是指师母病重之时,曾对先生说她身后一定会有人为先生找对象,先生遂立下“赌赢”誓言。实际上,从20世纪70年代末起,确有不少好心人来劝先生续弦的,都被先生--回绝了。记得有一次,有位香港来的客人到小乘巷拜访,走时先生让我送他,走出门口,客人对我说:“劝劝你老师再找一位夫人嘛!”我将此话转告先生,他笑着说:“此事须有两大基础,一是精神基础(感情),二是物质基础(身体),这两条我都没有,所以铁了心。”先生看重的是与夫人共患难四十多年的深挚情意,而且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变移的。若再找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反而自己失去了精神的慰藉,弄不好对方看重的又是别的东西(如金钱、地位),那如何相伴?只能是变“伴”为“绊”而自讨苦吃了。有时,先生会用友人中续弦而并不幸福的例子来证实自己的观点;有时,先生也用调侃的方式来谢绝友人的好意。如有一次,有人要给先生介绍某一位著名的曲艺演员,并说那位曲艺家对先生也颇有好感。先生便说:“您看我这里已经宾客盈门,再来一位唱鼓书的,那就要热闹得天翻地覆了!”引得大家哈哈一乐,此事也就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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