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艺术
你要是从那个小角落往外观望,你是看不到的,你看不到世界在发生什么,你看不到绝望、焦虑、隐隐作痛的孤独,你看不到母亲的眼泪、妻子的眼泪、爱人的眼泪,看不到那些被杀害的人们的眼泪。
那天我们在说观察有多么重要。那是了不起的艺术,我们必须大加关注。我们只能用一部分看,我们从未全身心看过什么——用我们全部的头脑、全部的心灵。在我看来,除非学会这项非凡的艺术,否则我们就会一直通过心的一小部分、脑子的一小部分运作、生活。因为种种理由,我们从不曾全身心看过什么,我们不是太关切自己的问题,就是太受制约,受到信仰、传统和过去太沉重的压迫,这事实上阻碍了我们,以致无法看也无法听。我们从未看过一棵树,我们看树是透过我们对树抱有的意象、透过关于树的概念在看。但是概念、知识、经验跟现实的树是截然不同的。在这里,我们很幸运地置身于树的世界,当讲者在谈论“看”这个主题时,如果你环顾四周,如果你真正去看,你会发现要看到树的全部,要抛开夹在看和实物之间的意象、屏障是多么困难。就这么做,请别看我——看树,搞清楚你是否能用全身心看它。我说全身心的意思就是用你的头脑和心灵的全部去看,而不是只用一个片断,因为我们今晚要探究的问题就需要这样的观察、这样的看。除非你真正这么去做(不是把它理论化、合理化或者扯出各种不相关的东西),否则恐怕你会无法理解我们要一起探讨的内容。
我们从不看,也从不真正倾听别人在说些什么。我们要么情绪化、多愁善感,要么非常理性——显然这阻碍了我们真正看到颜色,看到光的美,看到树,看到鸟,听到那些乌鸦的鸣叫。我们跟这一切从没有直接的联系。我很怀疑我们是否跟任何东西有直接的联系,我们甚至跟自己的观念、思想、动机、印象也没有直接的联系。总是有一个意象在观察,甚至在我们观察自己的时候。
所以,了解看就是唯一的真理是非常重要的,别无其他真理。如果我懂得怎样看一棵树、一只鸟、一张可爱的脸庞、孩子的微笑,那就够了,不需要再多做什么。然而,由于我们对自然、对他人建立的意象,看一只鸟,看一片树叶,听鸟儿的喧闹这样的事变得几乎不可能了。这些意象事实上阻碍了我们去看、去感受,毕竟感受万物跟多愁善感以及情绪化是截然不同的。
我们说过,我们看什么都是片断地看。从小到大,我们受到的训练就是片断地看,片断地观察,片断地学习,片断地生活。心有一片我们从未接触、从未了解的浩瀚领域,那片空间浩瀚广阔,不可测度,但我们从不接触它,我们不了解它的品质。因为我们从未全身心看过什么,从未用上我们头脑的全部、心灵的全部、神经的全部、眼睛的全部、耳朵的全部。对我们来说,语言、概念无比重要,而不是看和行动。然而,抱有概念,即信仰、观念,抱有这些去概念化地生活,阻碍了我们真正去看,去行动;因此我们说我们有行动方面的问题,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的问题,我们还有行动和概念之间产生的冲突。
请务必观察我在说的问题,不要只是听到讲者的话,要观察自己,把讲者当做一面可以看清自己的镜子。讲者必须说的东西无足轻重,讲者这个人也毫不重要,但你从观察自己的过程中理解的东西是重要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的心、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感受方式、我们日常的所作所为必须全面革命、彻底转变。只有我们懂得了怎样观察,这样重大、深刻的革命才有可能实现。因为如果你确实在看,那就不仅用上了你的眼睛,也用上你的心。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开过车,如果开过,开车的时候你不只是眼睛注意到靠近的车,你的心早早就在观察拐弯、岔路以及来来回回的其他车辆了。这种看不只是用你的眼睛、用你的视觉神经在看,还用上了你的心灵、你的头脑。如果你的生活、你的思考、你的行为只局限于整颗心的一个片断,你是无法这样全身心观察的。
看看这世上在发生什么:我们被社会、被我们所处的文化所制约,而那文化就是人类的产物,文化中没有任何神圣、圣洁、永恒的东西。文化、社会、书籍、收音机,我们听到看到的种种,我们意识到或没有意识到的许多影响,这一切都促使我们局限于内心浩瀚的领域中非常狭小的片断里。你读书,上大学,学一项技术谋生,在接下来的四十或五十年里,你就把你的生活、你的时间、你的能量、你的思想耗费在那个狭小的专业领域。然而心有着浩瀚的领域。除非我们彻底改变这种分裂,否则根本没有革命可言。虽然会有一些经济上、社会上以及所谓的文化上的修修补补,但人类将继续受苦,继续身陷冲突、战争、不幸、悲伤和绝望。
不知道前阵子你们有没有读到俄国军队的一个官员向政治局做的报告,报告说他们在用催眠法训练军队的士兵——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你被催眠,你被训练怎样杀人,怎样无条件服从命令,怎样完全独立行动却不过界、不犯上。如今的社会和文化就在对我们每个人做一模一样的事。社会和文化催眠了你。请务必仔细听,不只是俄国的军队里在这么做,整个世界都在这么做。如果你没完没了地读诵《薄伽梵歌》、《古兰经》,或重复某些咒语、某些念叨个没完没了的话,你就在做与那些俄国士兵做的一模一样的事。如果你说,“我是印度教徒”,“我是佛教徒”,“我是穆斯林”,“我是天主教徒”,你就在重复同一个模式,你已经被催眠,而技术也在做一模一样的事。你可以是个聪明的律师、第一流的工程师,或者是个艺术家、了不起的科学家,然而你总是局限于整体的某个片断。不知道你们是否看到了这一点,不是因为我的描述,而是确实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实。大家都在这么做,父母、学校、教育,他们都在塑造头脑,使它在某个模式、某个片断里运作。我们总是关心在那个模式、那个片断的范围内实现改变。
所以,我们要怎样了解这种状况,不是理论上了解,也不是仅仅把它当做一个观念,而是看到其中的现实——明白吗,看到现实?现实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现实就是体现在报纸上、体现在政客身上、体现在文化和社会中、体现在家庭中的事,现实促使你把自己叫做印度人,或不管你认为的什么。那么,如果你看到了,你就一定会质疑自己(你要是看到了肯定会质疑),这就是为什么了解你怎样看非常重要。如果你确实看到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会是,“整个心可以怎样运作?”(我指的不是心的片断,不是受制约的心,也不是受了教育、思想复杂的心,那个怕这怕那、那个念叨着“有上帝”或“没上帝”、念叨着“我的家庭、你的家庭、我的国家、你的国家”的心)那么你会问,“心的全部会是怎样的?它可以怎样完整运作,甚至在学习技术的时候?”虽然这颗心不得不学习技术,与他人共处,活在我们目前这个混乱的社会——记住,我们必须问这个问题,这问题非常重大:“可以怎样让整个心完全敏感,甚至每个片断都变得敏感?”不知道你们是否听懂了我的问题,我们会再换种方式探讨。
我们目前并不敏感,只有某些地方敏感。如果我们特有的个性、特有的气质或特有的快乐被否定了,那战斗就来了。我们在某些片断、某些地方是敏感的,但我们并不是彻底敏感。那么问题就是,“怎样让那个片断,即整体的一部分、被每天的重复钝化的部分,可以像整体一样敏感?”这个问题够清楚吗?告诉我。
也许对你们来说这是个崭新的问题,很可能你们从未问过自己。因为我们全都满足于活在那个领域中的那个小小部分,麻烦和冲突越少越好,那就是我们的生活,相对于其他文化——西方的、古代的或其他种类的文化而言,评价着那一小部分的璀璨文化。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生活会有什么结果——生命浩瀚,我们却活在其中极小的一个片断里、一个角落里。我们自己没有看到我们是多么在乎那一小部分,我们试图在那个片断里找到问题的答案——生命如此浩瀚,我们却指望在那个小角落里找到问题的答案。我们问自己,心怎样能(因为我们只关心那一小部分,所以那浩瀚领域的一半是沉睡的),我们怎样能变得完全了解全部,变得完全敏感?
首先,方法是没有的。因为任何方法、任何体系、重复或习惯,本质上都是那个角落的一部分。(我们在一起前行吗,一起踏上一个旅程,还是你们落下了?)首先要看到存在那个小角落的现实并理解它的需求。然后我们可以提出这个问题,“我们怎样才可以让心的整个领域完全敏感起来?”因为唯一真正的革命就在那个问题中。如果整个心完全敏感了,我们就会有不同的行动,我们的思考、感受就会有一种不同维度的完整。但是并没有方法。不要问,“我该怎样到达,怎样达成,怎样变得敏感?”上大学是不会让你敏感的,读一堆书也不会让你敏感,别人也无法告诉你怎样变得敏感。这就是你在那个角落里一直在做的事,你变得越来越不敏感,从你的日常生活中,从你的麻木、残忍、暴力中就可以看出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杂志上看到美国和越南的士兵受伤的照片。你可能看到了,你说“真遗憾”,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在你身上,没有发生在你的家庭、你的儿子身上)所以,我们变得麻木就是因为我们缩在一个扭曲的琐碎的小小角落里劳作、生活和行动。
没有什么方法来令自己完全敏感,请务必认识到这一点。因为如果你认识到了,你就摆脱了一切权威的沉重负担,从而也摆脱了过去。不知道你们是否看清了这一点。过去包含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认为我们的文化是如此光辉灿烂(传统、信仰、记忆以及对它们的遵从),如果你认识到在那个“小角落”里没有任何实现自由的方法,你就会把那一切完全放到一边,永远不碰。但你必须了解那个小角落的一切。然后你就会摆脱导致你不敏感的负担。士兵被训练去杀人,他们日复一日、严酷无情地操练,最终人性全无。一直以来,全世界各个地方的报纸、政治领袖、古鲁、教皇、牧师、主教每天对我们做的,就是那一类事。
既然没有方法,那我们该怎么办?方法意味着练习、依赖,意味着你的方法、我的方法、他的路、另一个人的路,或意味着:我的古鲁水准更高一点,这个古鲁是个骗子,那个古鲁不是(不过所有的古鲁都是骗子,你可以一开始就这么认定,不管他们是西藏喇嘛,还是天主教徒或印度教徒)——他们全是骗子,因为他们仍然在那个非常狭小的角落里发挥作用,那个角落已经被鄙视、被践踏、被毁灭。
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明白我的问题了吗?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心的深度和广度。你可以读这方面的书,你可以读现代心理学家的理论,或者古代导师的说法,但别信他们,因为你得自己去搞清楚,而不是按照其他人的说法。我们不了解心,你们不了解它,所以不能对它抱有任何概念。明白我们在讨论什么吗?你不能对它抱有任何观念、见解和知识,这样你就从任何建议、任何理论中解脱了出来。
那么再问一遍,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只需要看。看那个角落,看我们在那个不可测度的浩瀚领域的一个角落里建造的小房子。我们在那里生活、争斗、吵架、提升(你们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看它。这就是了解看是怎么回事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一旦有冲突你就属于那个隔绝的角落。哪里在看,哪里就没有冲突。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你就必须学会——不,不是一开始,而是现在——学会看。不是明天,因为不存在明天——对快乐、恐惧或痛苦的寻寻觅觅才发明了“明天”。事实上不存在心理上的明天,但心、头脑发明了时间。我们会以后再探究这个问题。
所以我们必须要做的就是看。如果你不敏感,你就看不到;如果你在你和所看的事物之间夹了一个意象,你就是不敏感的。明白吗?所以看就是爱的行为。你知道是什么使整个心敏感吗?惟有爱。你可以学习技术,同时还懂得爱,但如果你有技术却没有爱,你就会毁灭世界。先生们,务必在你们的内心观察这一点,务必在你们自己的头脑和心灵中探究,你们会自己看到这个事实。看、观察、倾听,这些都是了不起的行为,你要是从那个小角落往外观望,你是看不到的,你看不到世界在发生什么,你看不到绝望、焦虑、隐隐作痛的孤独,你看不到母亲的眼泪、妻子的眼泪、爱人的眼泪,看不到那些被杀害的人们的眼泪。然而你必须看到这一切,不情绪化,也不多愁善感,不说,“嗯,我反对战争”或者“我支持战争”,因为多愁善感和情绪化是最具破坏性的东西——它们逃避事实,所以也逃避实然。因此,看就是最重要的。看就是领悟。你无法靠头脑、靠智力或靠一个片断领悟。只有心彻底安静,即没有意象的时候,才有领悟。
看摧毁一切障碍。注意,先生们,只要你和树之间、你和我之间、你和你的邻居之间(那个“邻居”可以在一千里之外或就在隔壁)是分裂的,就一定有冲突。分裂就意味着冲突,这很容易理解。我们生活在冲突中,我们习惯了冲突,习惯了分裂。你们把印度看做一个单位——看做一个地理、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单位,欧洲、美国、俄国也一样:不同的单位,一个反对另一个,这样的分裂必定会滋生战争。这并不表示大家必须都同意,或者如果大家不同意我就会跟你们争论。如果你如实看到了事物,就根本没有什么同意或不同意。只有你对你看到的事物抱有观点时,才有不同意,才有分歧。如果你和我看到月亮,那就不会有不同意,月亮就是月亮。但如果你认为那是其他什么,而我认为是另外的什么,那时就一定有分歧,于是就有冲突了。所以,看一棵树的时候,如果你真正看到了它,你和树之间是无二无别的,并不存在观察者在看那棵树。
一天,我们在跟一个很博学的医生谈话,他服用过一种叫L.S.D.的毒品,很小的剂量,当时他旁边有两位医生用录音机录下了他说的话。他服用之后没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桌子上的花和他之间的空间消失了。这并不是说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些花,而是空间消失了,意思就是观察者没有了。我们不是在怂恿你服用L.S.D.,因为它对人体有害。另外,如果你服用那种东西,就会沦为它们的奴隶。但有更简单、更直接、更自然的方法,就是你自己去观察一棵树、一朵花、一个人的脸,随便看哪一样,用心去看,看到你和它们之间的空间不复存在。只有心中有爱的时候你才能那样看——可惜爱这个词已经被严重滥用了。
暂时我们不会探究爱的问题,但你要是能在这个意义上真正地观察、真正地看,那就会神奇地消弭时间与空间,这就是有爱的时候发生的状况。不认识美,你就不会有爱。你可能谈论美,描写它,设计它,但如果你没有爱,那就没有什么是美的。没有爱意味着你没有完全敏感。因为你没有完全敏感,所以你在衰败,这个国家就在衰败。不要说,“其他国家不也在衰败吗?”当然,它们确实在衰败,但你就在衰败,虽然你在技术上可能是个卓越的工程师、了不起的律师、技术专家,知道怎样操作电脑,但你在衰败,因为你对生命的整个过程不敏感。
那么我们的根本问题就是——不是怎样结束战争,不是哪个上帝更好,不是哪个政治体系或经济体系更完善,不是哪个党更值得投票支持(反正他们是狡诈的一丘之貉),不管在美国、印度、俄国还是其他任何地方,对人类而言最根本的问题都是从“那个小角落”中解脱出来。那个小角落就是我们自己,那个小角落就是你粗劣狭小的心。我们打造了那个小角落,因为我们狭小的心支离破碎,因此没有能力对整体敏感。我们想把那个小角落打造得安全、和平、宁静、令人满足、令人愉快,从而避免所有的痛苦,因为,我们说到底就是在追求快乐。如果你检查过快乐——你自己的快乐,如果你观察过、留意过、探究过,就会看到哪里有快乐哪里就有痛苦。你没法要一个而不要另一个,我们一直在要求更多的快乐,因此一直在招引更多的痛苦。我们所谓的人类生活就建立在那个基础上。看就是密切接触人类生活,如果你抱有概念、信仰、教条或观点,就无法密切地、实实在在地接触它。
所以重要的不是学习,而是去看、去听。听鸟鸣,听你妻子的声音,不管多么恼人,多么好听或不好听,听就好,听你自己的声音,不管多么好听,多么不好听,或者可能多么急切。从这样的倾听中,你就会发现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所有的分别都结束了,因此冲突就不存在了。你观察得那样仔细,那观察就是纪律,你不必再强加纪律。那就是美,先生们(如果你们只能认识美的话),那就是看的美。如果你能看,你就别无他事,因为在那看当中就有所有的纪律、所有的美德,即关注。在那看当中就有所有的美,而有美就有爱。那时,如果有了爱,你就无需再做什么;那时,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身在天堂;那时,一切追求全都告终。
马德拉斯
1968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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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乔治·萧伯纳
他的演说是我所听过的最令人难忘的!就像佛陀现身说法一样具有说服力。
——著名作家阿道斯·赫胥黎
当他进入我的屋内时,我禁不住对自己说:“这绝对是菩萨无疑了1
——著名作家 卡里·纪伯伦
在遍访名师、五十三参的过程中,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克里希那穆提确实不愧为“新时代的导师”,虽然他只承认自己是众人的朋友。
——身心灵导师胡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