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欲好奇心富有成效,必须与求知的方法相结合。此处,必须养成观察的习惯、相信知识的可能性、耐心、勤勉。凡此种种,如果一个人具备作为原始储藏的好奇心,并得到合适的智
力教育,均会自然地得到发展。但由于我们的智力生活只是我们活动的一部分,由于好奇心时常与别的情感发生冲突,所以诸如像虚心(open—mindness)这种精神上的美德,还是必需的。
由于习惯和欲望的制约,我们变得对新的真理无动于衷,麻木不仁,我们发现难于否定多年来我们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并且我们对于能满足自尊或其他基本欲望的东西存疑也实属困难。因此,虚心应成为教育所企图造成的品质之一。然而现在,这仅仅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被实施而已,正如从1925年7月31日《每日先驱报》(The Daily}terald)中摘录的如下一段文字所言:
为调查布特尔①的学校教师扰乱儿童思想之禀报而设立的特别委员会已向布特尔市议会呈报了其调查结果。该委员会认为各项指责均有确证,但市议会却将“有确证”等字样删除,只宣称:“该禀报成为正当调查之因。”由该委员会提出并经市议会采用的建议是,将来任用的教师必须训练学生养成尊崇上帝、宗教及本地行政和宗教机构的习惯。
由此看来,无论其他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布特尔市是缺乏虚心的。希望布特尔市议会即刻派遣代表团去田纳西州代顿市,以便在实施建议上,得到更为深刻的启示。②但此举动也
许并不需要,从决议的言词上看,布特尔市似乎无须再接受蒙昧主义的教诲了。
勇气在知识的正直坦诚上,正和在肉体的英勇无畏上一样,是甚为必要的。我们对于现实世界的了解,要远低于我们自以为是的;从呱呱坠地起,我们就在实行未必可靠的归纳推理,并将我们的思维习惯与外部世界的法则混淆起来。一切种类的思想体系——包括基督教、社会主义、爱国主义等——就像孤儿院一样,准备以提供安全作为奴役的回报。自由的精神生活不
能像在信条中包裹的生活那样温暖舒适及和蔼友善;当严冬的暴风雪在户外咆哮暴虐时,只有信条才能使人感受室内倚炉而坐的安谧舒心。
这就使我们遇到一个较为棘手的问题:美好的生活应从羁绊中解脱出来,达到何种程度为宜呢?当我采用“约束的本能”(herd inst.inct)一词时颇费踌躇,因为对于该词义的正确与否颇有争议。但是,任凭如何解释,这一术语所形容的现象却是人们熟知的。我们都喜欢和那些我们感到必须与之合作的群体——我们的家庭、我们的邻居、我们的同事、我们的政党或
我们的国家——友好相处。这是自然的,因为缺乏合作,我们就不能获得生活的乐趣。此外,情感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当许多人同时感受某事时。只有极少数人会置身于群情激昂的集会而竟然无动于衷:如果他们是反对派,那么他们的异议也会成为兴奋点。对于多数人而言,这样的异议只有在他们获得以下思想——即他们是属于值得称道的另一集团的人——支持时,方才成为可能。这就是为何“圣徒同心会”①要向被迫害者奉献如此之多的慰藉的原因。我们是要默认这种与群体合作的欲望,还是应当通过教育削弱这种欲望呢?支持不同意见的双方正在争论之中,正确的答案应是在双方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比例,而不是对任何一方一味的支持。
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取悦他人及与人合作的欲望应当强烈而且正当,但在某些紧要时刻,它也应能为其他欲望所克服。取悦他人的欲望的合理性已在前面结合着敏感讨论过了。如果
缺乏这种欲望,我们全都会变成鄙夫野老,从家庭延伸开去,所有社会集团将全无存在的可能。年幼儿童若不愿得到父母的好评,他们的教育就会变得十分困难。情感的感染性也自有其效
用,如果这种感染是由一个较为聪慧者向一个较为愚笨者施加的话。然而毋庸置疑,在张皇失措的恐惧及愤怒的恐惧中,感染的作用却恰恰相反。因此,情感的感受性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甚至在纯智力事项上也并非明了。凡伟大的发现者都不得不反抗束缚,并因其独立主见而招致敌视。但普通人如果从自身考虑,他们的意见就会大大减少可能表现的愚蠢了:至少在科学方面,他们对权威的尊重从总体上看是对自己有益的。
我认为在一个其全部境遇不算异常例外的人的生活中,他的大部分领域应由被含糊称之为“约束的天性”的东西支配,只有小部分领域不能纳入其中,这小部分领域应包括其特殊才能
的领域。我们认为,若是一个男子只有在所有人都交口赞美一位女子时,他才欣赏她,那么这个男子真是有病了:在选择配偶时,一个人应以自己的独立情感为指导,而不是成为周边人意见的传声筒,并被这种意见所左右。若一个人对一般人的评价依附于周边人的意见,尚无大碍;但在爱情一事上则应以自己的独立情感为指导。许多同样的事情在其他方面也可适用。一个农夫应根据自己的判断,去对其耕种农田的粮食产量作出估算。尽管他的判断应在获得科学的农业知识之后才可形成。一位经济学家对于通货问题应有自己的独立见地,尽管普通人最好还是听从权威的意见为宜。凡有专长之处,便应有独立的见解。自然一个人也不应将自己变成刺猬,浑身鬃毛倒竖,将他人拒之门外。我们的日常活动大都必须与人合作,而合作就必须有自然的基础。尽管如此 ,我们还是应当学会能独立思考我们所特别熟知的事物,我们还都应具备勇气,去发表不符合潮流的意见,如果我们确信这些意见甚为重要的话。当然,在特殊场合贯彻这些一般原则也许是有困难的。但是,如果置身于一个人们普遍具有我们在本章所讨论的美德的世界中,有关困难将会比现在减少许多。例如,在这样的世界里,遭迫害的圣徒将不复存在。好人将不会怨天尤人或孤芳自赏;他的美德将源于其自身的冲动,并将与本能的欢乐融为一体。他的邻人将不会忌恨他,因为他们对他并不心存畏惧;人们之所以痛恨先驱者,正是由于他们煽动恐怖的缘故,但这种恐怖在已获得勇气的人群中并无市场。惟有受恐惧支配的人才会加入三K党①或法西斯党。在勇敢者的世界中,此类实行迫害的组织将不复存在;与现在相比,美好生活与本能的龃龉也会极大地减轻。美好的世界惟有依靠无畏之士才能创造并维持,不过他们的使命愈是完成得出色,让勇敢表现的机会就会越发减少。
一个由最高等级的教育而培养的具有活力、勇敢、敏感和理智等特性的男女所组成的社会,将与迄今存在的一切社会截然不同。在这种社会里,感到不愉快的人必定屈指可数。现在人们感到不快的主要原因是:不健康、贫穷以及性生活不能满意。所有这些原因将会基本消除。健康几乎可以普及,甚至老人也可延年益寿。自产业革命以来,贫穷仅起因于群体的愚昧。敏感使人们萌生消灭贫穷的愿望,理智则给人们指明方向,而勇敢则促使人们采取行动。(一个怯懦的人宁可维持凄苦的现状,也不愿有任何离经叛道的举动。)现在,多数人对自己的性生活都或多或少地感到得不到满足。这种情况部分是由于教育不良,部分是由于当局和格伦迪太太② 压迫。若有一代不曾受过不合理的性恐惧教育长大的女子出现。就会令这种局面很快终结。恐惧一直被认为是使女子保持“美德”(vi rtuous)的惟徒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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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想必有许多类似本人的父母,他们急切地要使自己年幼的孩子接受尽量好的教育,但又不愿意让他们受到多数现存教育机构的恶德败行的影响。这些父母的困难仅靠孤立的个人努力是无法解决的。诚然,他们可以通过聘请家庭教师的方式,在家里教养孩子。但是这种作法会剥夺孩子本性所需要的伙伴关系,而缺乏交朋结友之道,教育的若干基本要素必定缺乏。此
外,让一个男孩或女孩①感到自己“形单影只”(odd),与他人有别,则极为有害;这种因父母而产生的情感,几乎肯定会使孩子迁怒于父母,并导致他们对父母视为寇仇的一切事物却奉若至宝。基于上述考虑,谨慎的父母也许会被迫将自己的子女送入那些他们深知有严重弊端的学校,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们觉得现有的学校无法令人满意一或者即使有差强
人意的,也难以在邻近街区觅得。因此,对于那些慎重的父母而言,教育改革势在必行,这项改革不仅对社会有益,而且对他们自己的孩子也有利。如果父母境况优裕,解决他们的个人问题则无须使所有的学校都变好,只要邻近有所好学校就可以了。但是对于那些身为工薪阶层的父母来说,除非改革在小学遍地开花,否则他们的要求就无法满足。鉴于一方父母会反对另一方父母所企望的改革要求,除了进行强而有力的教育方面的宣传——其成效或许只有到改革者的子女长大成人后很久才被证实——舍此无其他途径可寻。因此,出于对自己骨肉的挚爱,我们将不得不逐步涉及更广阔的政治和哲学的领域。
本人希望在本书下面的各章节中,能尽量避开这一较广阔的领域。我所必须阐述的意见大部分并不取决于我对所处时代重大争论可能偶然持有的观点。然而在这方面的完全超脱则是不可能的。我们希望自己的孩子所接受的教育,必定依赖于我们关于人类性格的理想以及对他们将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的期望。例如和平主义者不会希望他们的孩子接受军国主义者所喝彩的教育;共产主义者的教育观自然也会与个人主义者的教育观泾渭分明。更为根本的分歧则在于,人们在以下问题上难以达成共识:有些人视教育为灌输某种明确信仰的手段,另一些人则认为教育应当致力于培养独立判断的能力。试图回避与此相关的问题则纯属徒劳无益。与此同时,心理学和教育学领域里为数可观的新知识已经面世,它们则超然于上述原则争论之外,并与教育息息相关。这些新知识已经取得了极为重要的成果,然而在这些新知识的教诲被人们充分吸收之前,还有大量工作需要完成。这一点尤其适用于生命的头五年;人们已经发现,生命的头五年对于人一生的意义比人们过去所认为的要重要得多,凶此就使得父母在教育上的重要作用相应增加。我的目的与宗旨是尽己所能,避开有争议的问题。驳诘的文字在某些地方是必要的,但是面对为人父母者陈词时,他们也许会赞许为其后代谋福祉的真诚愿望,仅仅依据这一点,再加上现代知识,就足以解决诸多教育难题。我所必须阐述的意见乃是我为自己的孩子寝食不安、百感忧思的结果;因此,我的意见不是遥远的、不着边际的,也不是纯理论的;无论人们赞同或反对我的结论,我希望它们或许能有助于澄清那些面临同样困惑的父母的思想。父母的观念是异常重要的,缺少专门知识往往是父母成为最优秀教育家的羁绊的原因。我确信如果父母渴望其子女获得良好的教育,愿意并有能力提供这种教育的教师决不至于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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