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让我们按着我们的形象,依照我们的样式造人,叫他们管理全地,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爬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他是按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br> ——《旧约·创世记》第1章26—27节<br> 古希腊罗马神话的突出特点是神人同形。从造型艺术中可以看出当时人心目中的男女神祗同人本身没有什么两样。犹太教,基督教都禁止崇拜偶像,把神说成是无形象的超时空存在。不过,《创纪记》中的神话叙述讲到造人时却露出一个破绽:上帝是有形象的,否则他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这一细节暗示人们,希伯来信仰中最初的神是以人为原型的拟人神。在无神论者看来,上帝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创世记》中的上帝无非是人把自已绝对化、神圣化了的产物,说穿了就是人为了强调自身的地位,面把人绝对化为万能的上帝。退一步说,宗教和宗教中的上帝是人创造的,因此上帝造人说应该是人造上帝。这里,我们从上帝造人的方式中认识到:人是世界的主宰。<br> 我们再来看上帝造人的目的是什么,上帝为什么要造人?《创世记》中也讲得很明白:“使他们管理全地,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爬虫。”不仅如此,为了人更好地生活,上帝还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蔬菜和一切树上结有核的果子赐予你们作食物。 至于地上的走兽、空中的飞鸟并各样爬在地上有生命的物,我将青草赐予他们作食物。”这样就不难看出:青草是为了动物,而人又是管动物的、支配这个世界的。因此,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人。<br> 关于人是目的这一命题,在哲学上康德曾说过:“人是目的,但不是手段。”后来马克思将其修正为:“人既是目的,又是手段。”其共同点是“人是目的”。我们从以上对《创世记》的分析中也不难看出:人是目的。<br> 如果说从《创世记》第一章中仅可看出神造的万物都是为了人,还不能充分看出“人是目的”的话,那么在第二章就很充分地体现了出来。上帝造了男人亚当又造了女人夏娃,使人能够通过两性的结合而繁衍自身。上帝的目的完成了,人自己便成了目的。西方人用“按照上帝的形象造人”这句典故来喻指“惟妙惟肖”,并说明人本来就具有神的德性。这句话的潜台词却是“人按照自己的形象造神”。<br> <br> 生命树是人类寄托永生不死理想的象征物、它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各民族的神话里。在作为引日约》神话源头的巴比伦神话中,它表现为一吃便可不死的“不死草”,相当于中国神话中被嫦娥偷食的不死药。伊甸园中一吃即可永生的生命树之果显然从不死草置换而来。巴比伦的英雄吉尔伽美什曾找到不死草,不巧被蛇偷吃了。人类因此失去了永生的可能。希伯来神话改造了这一情节,把死亡降临人类解说为上帝对人祖犯罪的惩罚。而生命树只属于天堂乐园,即人类未犯罪堕落之前的那个理想境界,亚当夏娃的后代因秉承先祖原罪,便永远同生命树的果子无缘了。基督教的出现使绝望的人又重获新的希望,《新约》最后一篇呼应则日约》第一篇的神话,描述了千年审判之后天堂重临的场景,预示获得灵魂拯救的人仍可回到生命树下,初尝永生之果。<br> 为什么《创世记》伊甸神话把生命树同知善恶树联系在一起呢?二者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施耐德(Marius Schneider)更进一步发问说:“为什么上帝告诫亚当不要吃善恶树之果时却没有提到生命树?”答案有两个:一是因为它是第二棵知识之树,上帝没有必要让人类知道它的存在;二是因为它隐蔽在亚当的视野之外,只有当他发现了善恶知识即获得了智慧之后,才有能力看到这生命树。在巴比伦的天堂中,生长着真理之树和生命树。比较神话学家认为那就是伊甸园中双禁树母题的由来。从普遍的象征意义看,双树并列母题是神秘数字“二”作用下的产物,二树分别反映着两种世界:生命的世界和认识的世界。按照二元对立的神话逻辑,生命树与智慧树的关系又是生与死的对立关系的反映,智慧树也就是死亡树。亚当夏娃不正是食用它的果实而落得必死的命运吗?可惜的是,《旧约》全书之中没有给人类留下接近生命树的希望,直到《新约》和基督教的问世,这一希望才凭借救主耶稣基督而来到人们中间。<br> <br> 亚当夏娃偷食禁果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意识到自身的裸露状态,并由此产生了羞耻心。神话中的这个情节成为西方思想中一个奥妙无穷的隐喻,历代智士哲人给予了多种多样的解释,使这个隐喻相对具有了开放性意指结构。<br> 哲学家说,裸体和羞耻之间本没有必然联系,人类之所以穿衣服并不是羞耻心作用的结果。而恰恰相反,穿衣蔽体的习惯使人类将裸体视为耻辱。这个神话错误地解释了穿衣的起源。做一种尖刻的比方,可以说如果当初亚当夏娃不是用无花果叶子遮盖下体而是遮盖口鼻的话,那么现今的人类衣服式样也就不会如此集中地掩盖身体的个别部位,而要像口罩那样集中地掩盖人头上出气的孔窍了!<br> 文化史家施赖贝尔试图从实证角度说明《圣经》神话源出于犹太人对裸体的宗教偏见,绝不能代表全人类对裸体的最早意识。他指出,人类的祖先——原始人是一些“不以裸体为耻的人们”,现存石器时代的壁画中有裸女采蜜图,它表明当时人在地球转暖的时期里把衣服当成碍事的多余物废弃了。而著名的史前维纳斯雕像——奥地利的威伦多夫的维纳斯比夏娃更能说明问题:“这位女性有充分理由,哪怕是稍稍掩饰一下丰满的身体,但她却裸着。然而她手腕上带着装饰品,头发也梳理得很出色,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做出来的。此事表明,她没有感到羞耻,但却装饰了身体。没穿衣服,但却梳理头发了。她是想惹人注意。这真正是纯洁无邪的媚俏。”受此启发,这位学者写成了一部《羞耻心的文化史》来反驳《圣经》神话,认为那是公元前1500年流落在埃及的古犹太人为反对埃及人的奢华享乐生活而编造出来的。<br> 无神论思想指出,《圣经》中的裸体并非都是羞耻的来源,有时也可作为纯洁无瑕的象征而出现。如《约伯记》第1章21节所说:<br> 这里的裸体便表示纯洁和无罪,与《创世记》中标志原罪及耻辱的裸体恰恰相反。心理学家也从象征层面上着眼分析“裸体的羞耻”这一隐喻的深层蕴含那是一种无知的、缺乏思想和见解的古朴心理状态的象征。鉴于一切外在的状态均可类比表达内心的状态,亚当夏娃的裸体<br> 状态暗示那种灵魂的虚空状态。斯威登勃格(Swedenborg)便说过:<br> 裸体意味着对真理的无知。<br> 这样一来,羞耻也成了对灵魂虚空状态的一种自觉反应了。<br> 现代神话学家对“裸体的羞耻”又有另外的看法。英国的结构主义者埃德蒙·利奇认为,原罪出于人类的本能欲望,一切宗教均以人的欲望为罪恶之根。人的欲望千种万般,但最根本者不外乎二端,即食欲和性欲。禁果神话表层叙述中直接写到了人类始祖因食欲而犯罪,似乎<br> 忽略了性欲的罪恶作用,而“裸体的羞耻”作为紧接着食用禁果后的情节出现在神话中,其实正喻示着亚当夏娃又犯下了因性欲而导致的罪过:近亲相奸。《创世记》文中讲到亚当夏娃生育了后代,却没有直接叙述他们的性结合,用无花果叶子遮蔽下身的细节正是含蓄委婉地传达这一信息的重要曲笔,细心的读者当从象征背面理解这一细节。这样看来,亚当夏娃兄妹相配,显然犯下了乱伦之罪,但非此又不能繁衍人类,所以《圣经》含糊其辞地表现这一关键,原罪实质上不只是食欲之罪,也隐喻出性欲之罪的存在:后世的基督教禁欲主义不也是同时针对人的两大本能欲望而展开的吗?<br> 看来中国古代亚圣——孟子听说的“食、色,性也”的道理,同样包含在禁果神话之中了。而“裸体的羞耻”背后实际存在的却是“性爱的羞耻”吧。<br> <br> 宗教比喻的一个突出特征就在于表达对崇拜对象的顶礼膜拜之悄或是直接地夸大神的伟大和全能,或者借助于贬抑人自身而反衬神的祟高。上引比勒达对约伯说的一段话便结合了这两种方式为一体:一方面把神的光辉夸大到使星月黯淡,一方面把神眼中的人类比做渺小至极的<br> 蚂蚁。这一抑一扬之间充满了信仰者的无限崇拜之情。宗教信仰本来就起源于史前人类对自然的恐惧和对自身力量的怀疑,在强大的自然暴力面前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微不足道。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暗中摆布、捉弄着自己的命运。生老病死,山崩海啸,这一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象无不代表着冥冥之中那主宰的力量。人面对这力量只有顺从和俯首听命,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投降和敬拜、奉献和祭祀讨得超自然力的欢心,获得保佑与庇护。从某种意义上说,宗教就是对史前人类漫长的恐惧和忧虑的一种敏感的精神浓缩,是人借助于幻想能力把自身的本质对象化为超现实的神力。这种对象化采取的是人的自我异化的形式:人越是抬高神,就越是贬低自己。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人越是把自己看得渺小,就越发信赖和依靠神。犹太教除了把人比做蚂蚁,还造出许多类似的妙喻表达同一种膜拜心理。如《以赛亚书》第40章中的一系列比喻:<br> 人的血肉,不过像青草:他的美容像野地的花。<br> 神的气只要轻轻一吹。草就枯干,花就凋残。<br> 谁用手心量海水?谁用虎口度苍天?谁用升斗计算大地的尘土?谁用秤称山岭?谁用天平平岗陵?<br> 在神眼中,万国不过是桶里的一滴水,天平上的一粒微尘。看,他举起众海岛,不费吹灰之力!<br> 这位神,他坐在地球之上,是他创造万物的!地球上的人类不过像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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