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竞要选哪个年龄段来定义完整的人生?大概是没有的。
就像十八岁性格乖张、年轻气盛的少爷,
三十岁经历巨变、沉稳坚定的革命者,
六十岁守在湿地、守望候鸟的老人,他们都是徐致远。
就像二十岁干净清澈、满怀抱负的俞尧,
三十岁痛失友人,蹉跎两载的俞尧,
四十岁隐居北方、怡然自乐的俞尧,
都是同一个人,他们都来自同一个人的人生。
没人可以评判人一生的悲与喜,他们自己觉得圆满就足够了。
徐府。
徐致远醒来得很早,不过没胡闹到凌晨就把俞尧喊起来。
他自己先溜去厨房做了早饭,李安荣草草地喝了一碗八宝粥就走了,徐致远老是觉得自己母亲在感冒好了之后就对自己态度冷淡了许多,时不时还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他。
前几天徐致远就发现了,但也没有仔细去琢磨,今天才疑惑起来。他远远地对出门的李安荣说了一声“路上小心”,李安荣也没有回他。
管家在整理后院的花花草草,徐致远拜托他去买些瓜果,今下午要请同学来做客。管家欣然应了,徐府就剩了他和俞尧两个。
俞尧睡久了点,被动静吵得惺忪地睁开眼睛,和守着他醒来的徐致远对上眼。
徐致远跟他掰着手指头数,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俞尧黑着脸不作答。徐致远提醒他:“你要对我有求必应的第一天。”
俞尧扣好衬衫扣子,徐致远得意忘形道:“早上起来也不为难你,先叫声哥哥听好了。”
俞尧毫无感情地叫了声:“哥哥。”然后起身去客厅了。
徐致远就皱起眉头追上去,批评道:“这声不达标。”
俞尧无视徐致远,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早餐,坐下来,勺子拨弄了几下羹,吃了几口。徐致远则坐在他的面前,继续道:“再叫声呗。”
俞尧懒得跟他扯,小啜了一勺,仍旧是毫无反抗道:“哥哥。”
“嘶……”小兔崽子总觉得差点意思,想了一会儿,说道,“欠我的最后一声哥哥换成其他的。”
俞尧不答,徐致远便让他在一堆准备好的称呼里挑,俞尧索性全喊了一遍。正好吃完了早饭,去洗刷碗筷。徐致远托着腮,只觉得兴趣平平,这才知道称呼的精髓就在于俞尧喊之前的拒绝,以及被他捉弄之后的窘迫表情。这么顺利地从俞尧嘴里说出来倒不符合徐致远的口味了。他对着俞尧的背影说:“小叔叔,你像个榆木疙瘩。”
俞尧整个早上人都冷淡得很,整理完了东西,将外套往胳膊上一搭,正要出门去。徐致远见他不为所动,于是心一横,过去展开手臂拦住他,专横道:“你今天别出去了。”
俞尧只说道:“我有课。”
徐致远固执道:“上什么课啊,你这些天单独在家教我。”
“你知道的,教师无故缺课不符合规定。”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学院要是敢记你的过,就让徐镇平去解决呗。”徐致远轻飘飘的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他道,“能当徐家指定的私教,多少既明的老师还巴不得呢。”
俞尧盯着徐致远,和他对上眼神的徐致远一愣,他从没见过眼前这般模样的小叔叔。
徐致远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话过火,疑惑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徐致远,我不希望你觉得我的忍耐没有底线。”俞尧冰冷的咬字里隐隐泄露出失望来,道,“我以为你懂事些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把什么都当成过家家。”
“我怎么了?”徐致远不小心撞到了门口的衣架上,手忙脚乱地扶住,然后咣的一声,门被俞尧关上了。
徐致远望着门,张了张嘴,在门口蒙了半天。
仰止书店花园里的兔子养肥了。
买下的时候老板寻思着等它抱了崽就宰了吃,但是越来越多的光顾这里的学生过来给兔子递东西吃,还关切着它的一举一动,老板心一软,只好给它养到送终了。
他在从门口拎进去两袋子给兔子吃的东西,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笑道:“俞先生来了,进来坐。”
俞尧朝他微笑点头。
老板赶忙将东西放到后院,回来时俞尧正在挑书,老板问道:“俞先生要找什么书?”
俞尧报了个书名,老板想了一会儿,指了个准确位置。俞尧一边过去取,一边道谢。
“不客气,”老板关切地道,“俞先生是没休息好吗?看你眼睛都是红的。”
俞尧的手指在书皮上一滞,好一会儿,他用指弯蹭了下眼角,朝老板笑了一下,温声打趣说:“没,只是昨晚批了些学生作业,这是给气的。”
老板哈哈大笑道:“现在教这群小年青可不容易,您这脾气和善,要换了些骨头硬的老先生,保不准一周要抓七次安神方。”
俞尧忧愁道:“我也快了。”
“您要往好处想嘛。”
老板将俞尧递来的书包起来。俞尧看着他动作,压低了声音说道:“老板,吴深院的事。”
老板笑容不减,一边包装一边道:“确认了,吴深院是我们同袍会的社员。”
俞尧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很快就恢复常态了。
“他比您入会的时间还要早,一直在淮市收集情报,身份也只有北城的重要成员才知道。我一直也不知晓。”老板道,“受您提醒,我经过了会员的多方验证程序,确认了他的身份,也上报了他失踪的情况。”
“他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俞尧道,“组织知道吗?”
老板说道:“他在淮市潜了十几年,收集了无数关于淮市经济、交通的资料数据,几年来陆续上报,做出了不少贡献。他混入工部局和淮市高层的圈子之后,得到情报消息对于组织的备战更加重要了。他在半年之前说,自己可能发现了淮政府暗中向内地转移军火的记录以及与外洋的交易。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