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拉德•帕维奇（1929－2009）

塞尔维亚作家，文艺学家，哲学博士，贝尔格莱德大学教授，塞尔维亚科学和艺术院院士，全欧文化学会和全欧科学与艺术家协会成员。曾被美国、欧洲和巴西的学者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代表作《哈扎尔辞典》开创了辞典小说的先河。1967年发表了诗歌《羊皮纸》。1971年发表的长诗《月长石》奠定了他在前南斯拉夫文坛的地位。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铁幕》（1973）、《圣马克的马》（1976）、《青铜器》（1979）、《俄罗斯狼猎犬》（1979）、《贝尔格莱德故事新编》（1981）、《翻过来的手套》（1989）；诗歌散文集《最后时刻的灵魂谷》（1982）；长篇小说《哈扎尔辞典》（1984年获南斯拉夫最佳小说奖）、《茶绘风景画》（1988年获南斯拉夫最佳作品奖）、《风的内侧，或关于海洛与勒安得耳的小说》（1991）。近作有剧本《永恒之后的一天》（1993）、长篇小说《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1995）、短篇小说集《鱼鳞帽艳史》（1996）。

米洛拉德·帕维奇是一位极富创意的作家，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哈扎尔辞典》开创了辞典小说的先河，激发读者以新颖别致的角度来看待文学。他的第二部小说《茶绘风景画》，为小说创造了一套全新的解读法，而这部《风的内侧，或关于海洛与勒安得耳的小说》，又把一个跨越了两个世纪的神奇爱情故事奉献给读者。《风的内侧》是作者迄今为止最神秘莫测的一部作品，希腊神话中那对不幸恋人海洛与勒安得耳的故事，被作者安排在另一个时空贝尔格莱德再次发生：海洛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初，勒安得耳的故事发生在十八世纪。同一地点、不同时期的海洛与勒安得耳，穿越了时光海峡，彼此邂逅相遇，这样读者就能从男女双方不同的视角来阅读这部小说，无论是从封面（海洛的故事），还是从封底（勒安得耳的故事），都能接近小说的中心。无论读者从哪个方向探索，两位情人在形式与内容上都融为一体，最终在书的中央相遇。 作者以一种戏谑的方式，暗示了完全能用语言文字来塑造人类的思维。《风的内侧》就是这样一部纯粹的帕维奇作品，满足了我们对这位杰出作家的一切期待。

JIJK，KOL，OHJYFE，WFYGDGEHS …

海洛将这样一个文本嵌进她当时正在翻译的洛蒂或另外某位作家写的书里；等那本书甫一出版，她就把第一本（跟通常一样，用唇膏笔把她的镶嵌文本标画出来）寄给住在布拉格的哥哥。正如已经讲过的那样，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一种隐秘的联系方式。哥哥立刻找出书里有标记的地方，浏览一遍，然后在结尾处停下，那里有海洛编写的那行用史密斯-科罗纳打字机打出的字母，其实就是不幸的德•维特科维奇上尉写下的文稿。

海洛的哥哥，玛纳西亚•布库尔开怀一笑，回信说尊贵的德•维特科维奇先生记下来的是一段由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在一台打字机而非钢琴上演奏的F小调三节拍创作……

除了这种通信，在海洛的一位女性朋友的论文里，人们还发现如下一封完全普通的信件，披露了布库尔兄妹在意大利做的一次旅行：

“去年，我哥和我在意大利的老尼古拉圣殿和小尼古拉圣殿一带度过了冬天和春天。”海洛在信中写到。“为了支撑我们的生活，我哥晚上会在一家酒馆演奏，那里在热情洋溢的顾客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有两个年轻姑娘互相给对方脱衣服穿衣服。每到我哥不用去表演的晚上，他就带着我去音乐会或剧院。我们住在罗马，用早餐是在当地犹太人居住区的一家小饭馆。一天早上，报纸上的一张剧院海报吸引住我哥哥的眼睛，他还指给我看了看。那是一条伊比库斯（1）剧团为穆赛欧斯（2）的《海洛和勒安得耳的爱与死》首次公演发布的邀请启示。

“‘这可是你的故事呀，’我哥开了个玩笑，然后我们就出发去领票。那张海报写明了这出戏上演的街道地址，还引用了那位古希腊诗人的几行诗。诗是这样写的：‘自从男人来到世上，他一直在两个不之间做着选择。’那家剧院的名字很怪（叫“男孩子剧院”），我哥和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我们租了一辆车，找到那条偏僻的街道，街道狭窄，尽是台阶，台阶的布局非常特别，好似钢琴的琴键一般。我们的司机从未听说那里有什么剧院。不过我们有地址，而且司机告诉我们这条小街上有一些小巷通到与之平行的一条比较宽敞的大街，他估计那家剧院的入口可能就在小巷里。就这样我们找到了地址，看见墙上有两张预告那出戏的海报，就仔细地看了看。第一张海报上有摘自穆赛欧斯故事的舞台改编本的一个选段：

勒安得耳：我已经死了三天了。你呢？

海洛：当我们忽略某样东西而且把它忘却了，然后又试图把它回想起来，这忘却了的东西，这以损害我们的记忆为代价而扩散的虚空，就会失去它的真实的大小比例；在我们的忘却的帷幕背后，它会变化、生长，越来越大。当我们最终记起了我们已经忘却的东西，我们会失望地看到，它根本不值得我们付出全部努力和设法将它记住。对我们的灵魂来说也同样如此，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忽略它并且忘却它。

勒安得耳：除非灵魂在人死之后依然能够生长。就像指甲。但是会长得更长久，非常长久，只要我们的死亡一直延续。不过，要注意。你的死会变得更加年轻；它会变得比你还要年轻许多。它会向过去倒回数百年。反之，我的死会变得比我更加年长，它会从现在开始一直延续到未来的数个世纪……

“另外一张关于《海洛和勒安得耳》戏的海报更为奇怪：

文法家穆赛欧斯作品

海洛和勒安得耳故事诗

手稿与版本

（向伊比库斯戏剧公司致敬的舞台剧作品）

MANUSCRIPTS AND EDITIONS

OF THE POETIC TALE　OF　HERO　AND　ＬＥＡＮＤＥＲ

BY MUSAEUS THE GRAMMATIAN

(In honor of the Ibicus Theater Company’s stage production)

BAROCCIANUS 50 SAEC.X.

E CUIUS FAMILIA:

  VOSSIANNUS GR.Q. 59CA.1500

  ESTENISIS Ⅲ A 17 SAEC.XV.

  ESTENISIS Ⅲ C 12 PARS ANTIQUA (U.250-343)SAEC.XIV.

  HARLEIANUS 5659 SAEC.XV EX.

  PARISINUS GR.2600 SAEC.XVI IN.

NEAPOLITANUS Ⅱ D 4 SAEC. XIV.

E CULUS FAMILIA:

PALATINUS HEIDELBERGENSIS GR.43 SAEC.XIV.

VATICANUS GR. 915 SAEC.XIII EX. UEL POTIUS SAEC. XIV IN.

  MARCIANUS GR. 522 SAEC. XV VATICANI GR. 915

   APOGRAPHON.

PRAEBENT TANTUM U. I-245:

  PARISINUS GR.2763 SAEC. XV EX.

  LEIDENSIS B.P.G. 74 C SAEC. XV.

AMBROSIANUS S 31 SUP.SAEC. XV EX.

PARISINUS GR. 2833 SAEC. XV EX.

LAURENTIANUS LXX 35 SAEC. XV.

RICCARDIANUS GR. 53 SAEC. XV.

ESTENSIS Ⅲ C 12 PARS RECENTIOR(U.1-245) SAEC. XV.

CODICES DETERIORES:

  PRAGENSIS STRAHOVIENSIS 30 SAEC. XV.

  BAROCCIANUS 64 SAEC. XVI.

  AMBROSIANUS E 39 SUP. SAEC. XVI.

  GOTHANUS B 238 SAEC. XVII IN.

EDITIONES：

  EDITIO PRINCEPS ALDINA, VENETIIS EXCUSA CA.1494.

  EDITIO FLORENTINA JOH. LASCARIDE AUCTORE CA.1494.

 “我们就这样找到了伊比库斯戏剧公司，但是男孩子剧院，伊比库斯剧团演出的地方却相当难找。当我们走进一间地下室的时候，我们的司机说了三遍‘阿门’；我们爬上一座阁楼，也是白费劲儿。真的，那座房子确实有为男士服务的通道，也有为孩子服务的通道，甚至还有一个“女士出入口”，通向第三条大街，那条街也是又宽敞、又明亮；我们从出入口挤了进去，但是那里也没有剧院。没有人听说过诸如此类的剧院。所以我们就放弃了，可是几天之后我哥哥拿报纸给我看，他们又在报上为根据穆赛欧斯关于海洛与勒安得耳的故事诗改编的舞台剧做了广告。这还不是全部。那份报纸还刊登了一个叫伊丽雅娜•邦吉奥诺的人评论伊比库斯戏剧公司剧作的文章，重点讲了年轻的扮演主角的伊莱娜•普雷阿尔所做的才华横溢的表演。这一次，我们去了一家位于罗马市中心的票务室，那里替五花八门的剧院出售戏票。我们询问男孩子剧院的情况。他们说他们没有那出戏的票。女售票员叫来一位老年绅士，他的眉毛赛过了胡髭，仿佛他的鼻子是上下颠倒的；他倒是记得一些事。我们找过的那个地方，确实曾经是一家剧院；名字倒不是男孩子剧院——他觉得这是一出戏的名字，而不是剧院的——不过很久以前他在那儿看过皮兰德娄(1)的一出戏；更确切地讲，他曾经见过为那出戏进行伴奏的钢琴师，此人在演奏过程中会沉默一分钟，就像在读一本放在琴键上的书，然后身子猛地一跳，似乎烧到了他自己的手指一般，要么就是身子后仰，仿佛是想用他的脚去够钢琴下面的一只鞋……要不然就是，未曾离开他的硬座位，却高高地抬着他的胳膊肘和膝盖，踮着脚尖把身体提起来……

“摆脱这位老年绅士后，我哥和我马不停蹄，即刻去了刚获得地址的地方，发现那里确实有一家‘袖珍’剧院。他们放我们进去，虽然颇感惊讶。我们进去后就僵住了。那是一家真正的‘演艺船’剧院，只不过它仅剩下了船骨架。可怖啊！老鼠在上面起码已经吃了二十年的东西了。就在罗马的一间阁楼里。我哥哥询问这家剧院建造于什么年代，结果大为惊骇：它跟他同龄。

“惊恐之下，我们跑了出去，不过我哥用一句话让我平静下来：‘瞧，那些在生活中貌似难以置信、神秘莫测或离奇怪诞的事情，在它们具有欺骗性的外表背后隐藏着最最平常无奇的故事。’

“‘这就意味着，’我说，‘要当心那些最最平常无奇的东西和事件，因为它们在这些平常无奇的面具背后，隐藏着恐怖、灾难，还有死亡。’

“事实真的如此。几个星期后，我们把这个故事讲给罗马的一些朋友，他们哈哈笑着说诸如此类的事情确实存在。他们实际上都没听说过男孩子剧院，但是他们认为伊比库斯戏剧公司，那个为古希腊诗人穆赛欧斯的作品首演做过广告的剧团，确实巧妙利用这种预告为它自己赚得了声誉。谁会去检查他们是不是真的上演过那出戏呢？广告，有时候甚至还有对未曾付诸实际的演出的付费评论，会证明他们确实演过，在罗马或是在巴黎；凭着手里的这种事实和证据，他们说不定会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在某个别的城市，获得一份货真价实的演出契约。到了那里，他们就可以切切实实地上演他们的‘爱与死’了。 

“我哥哥和我都痛痛快快地笑了一顿，倒不是因为这次罕见的小插曲，而是因为我们在罗马真的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望着我的哥哥——他从来不背对着我，好像我是他每天吃的面包似的，听着他晚上在酒馆客栈里那么优美地演奏，我想到男人是怎么被诅咒的：在他们激情和幸福的顶点，甜美的女性水果在他们手里忽然变成两袋沙子……”

海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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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安得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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