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弃养的女孩(典藏版)》:
一天夜里,我睡在双层床上铺,梦见住在海边的妈妈去世了。当我见到她时,她不像在生病,只是比平时苍白一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下巴上那颗长着汗毛的红痣开始慢慢褪色,在几分钟内就变白了,变得和周围的脸色一样苍白。她的胸脯不再起伏,她停止了呼吸,眼睛也不再转动。
我亲生母亲陪我去参加葬礼。可怜的阿达尔吉莎,可怜的阿达尔吉莎,她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地说。后来她被带走了,因为她穿着一双脱线的化纤袜子,不能参加葬礼仪式。我是死者唯一的女儿,我一个人站在前面,身后有一群赶来参加葬礼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完全没办法辨认出谁是谁。殡仪馆的几个人正用绳子吊着棺材,往刚挖好的墓里放,棺材太重了,绳子和棺材棱角相互摩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我可能走得距墓坑太近,脚下的草地滑了一下,我掉到了棺材上,妈妈就在棺材里。我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也许没人看见我。神父念着单调的祷词,往我身上洒了些圣水。人们开始用铁锹把挖出来的土填回坑中,完全听不到我的哭喊,最后,有人用力地抓住了我的一条胳膊。
“要是你再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塞尔焦在黑暗中摇晃着我的身体,威胁我说。
我没法再睡着了。在冷清的夜色中,我一直注视着月亮,直到它消失在墙壁后面。
夜里的噩梦是我焦虑到极点的体现。我睡一小会儿就会突然惊醒,我很确定有灾难降临,是什么灾难呢?我在记忆中摸索着,猛然想到了妈妈的病,在夜里,她的病情可能会加重,迅速恶化。白天我还能控制自己,相信她会好起来,我就能回家。夜里,我会梦到她病情恶化,最后死去。
只有一次,我下去睡在阿德里亚娜的身旁。她没醒,迷迷糊糊地把脚挪到了平时我们一起睡时放的位置来迎接我,但我想和她头挨头睡在枕头上。我抱了抱她,想获得一点安慰。她身体那么小,瘦巴巴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油腻的味道。
我拥抱着妹妹,莉迪娅的面孔就像床单上的红色花朵一样浮现在我的记忆中。她是我那位宪兵爸爸的妹妹,很年轻,我都没法叫她姑姑。我们一起在我爸爸妈妈家生活了好几年。一开始,我想到了她的房间,她住在过道最里面的那间房,房间是狭长形的,能看到大海。下午,我会很快做完作业,然后我们一起用收音机听歌。她想到失去的某个男子,会很痛苦,会捏着拳头放于胸口,喘着气,悲伤地重复一些情歌的歌词。她父母把她从镇上送到哥哥家来,是想让她呼吸一下海边的新鲜空气。
我和莉迪娅单独在一起时,她会穿上她藏在衣柜里的超短裙和软木底高跟鞋,把碟机开到最大声。她在饭厅跳现代舞,闭上双眼,扭动身体。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夜幕降临她就不能出门了,但有时她会心血来潮,从窗户上跳出去。每天晚上我都需要她,因为我一躺下,背就会痒,我自己挠不到,莉迪娅会过来帮我挠背,然后坐在我床上。她数着我消瘦的脊椎骨,并为每一块脊椎骨编一个故事。她摸摸这块,摸摸那块,为最突出的几块取名字,让它们像几个老太太那样聊天。
“我被录用了。”一天她回来时说。
在我被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之前,我就失去她了。那是在“格兰迪”百货公司,一天早上,我们很早就去购物了,我在试一件有鱼和海星图案的汗衫。她跟店员说,她想跟经理谈话。我们等了一会儿,经理来了。经理把我们领进办公室,莉迪娅马上从包里掏出一张文凭,那是一张公司文秘专业的结业证书。她请求在百货公司工作,做什么都行。她坐在书桌前,我就站在她旁边,她偶尔会摸一下我的手臂。
很快,他们打电话让她去上班,并告知她有一个短暂的试用期。一天晚上,她回来了,手上颤巍巍地捧着一套制服,第二天她就得穿上它。她穿上制服,在客厅里来回走动,那套制服是蓝白相间的,领口和袖口都很笔挺。她和她哥哥一样,也有了自己的制服。她穿着制服,不停转圈,给我们展示扬起的裙边。当她停下来时,周围的世界不再围着她转,我也不再看着她了。
很快,她就从售货员变成了收银员,一年之后就晋升为部门经理,她回家越来越晚。后来,她被调去了公司总部工作,距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几百公里远。她有时给我写信,但我不知道回些什么。没错,我在学校一切都好。当然,我和帕特里奇娅依然是好朋友。我在泳池里学会了翻筋斗,但游泳时仍然会觉得冷。起初她会给我寄明信片,上面印着那座城市的一些景点,后来就再也没寄了,可能没有别的景点了。我在绘图本上把太阳涂成了黑色,就像我的心情一样,老师给家里打电话,问我们家是不是有人去世了。因为不再和莉迪娅一起了,我把时间都用在认真写作业上,我的成绩都是满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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