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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轻盈地穿过了小兔白皙的指间。好不容易捞起,瞬间又溜走了,手中已经空空如也,如此重复着。
年幼时,小兔我啊,曾经在浴池中饲养过一条金鱼。不,并不是在庙会集市上捞到的金鱼,也不是来自他人的赠予。其实,算不算是饲养也很难说,回想起来甚至很怪异,毕竟,只拥有了短短的一瞬。金鱼轻飘飘地浮在浴池里。小兔泡在水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将那深红的身体照得剔透,影子落在小兔的大腿上。小兔没有夏日祭金鱼摊上放大镜似的渔网,只能把手微微合成圆形,打着转儿,试图把金鱼捞起。然而,金鱼总能灵巧地逃走,接着仿佛嘲讽一般沉入水中。
幼稚的小兔忍不住较起劲儿来,执拗地捕捉起了那家伙,可迟迟没有成功。把双手蜷成碗状,手心向上,从浴池的深处静静捞起,终于在数不清第几次时成功了,这才尝到满足的滋味。小兔保持着托举双手的动作,费劲地抬起脚,勉强地跨出了浴池,朝浑身赤裸的明子跑去。那时表姐明子刚搬来不久,小兔想看看她惊讶的表情。
下一刻是措手不及的。小兔被猛地敲打了一下头。由于实在太过突然,我一时发不出声音,连泪腺都堵塞了一般,呆滞地仰视着明子,明子反而哭了起来。年长六岁的明子没有流露出丝毫怜惜,随着眼角一行无声的泪,朝我投来了厌恶的目光。光溜溜的小兔只觉得莫名其妙。
很久以后,直到初潮来临,小兔才终于弄清楚那时明子发怒的原因。女人双腿间溢出的血液摇曳在温热的水中,如同美丽的金鱼,呈现在年幼的小兔眼前。
卡卡一定也见过那种金鱼吧。我想知道她的感受,却无从询问。这懊恼的感觉,让我不禁深深地憎恨起了那美丽的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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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好恨。恨托托这样的男人,恨接受了这种男人的女人,恨他们生下的婴儿。我也恨自己。 我是女人,在孕育生产中被擅自赋予了莫名其妙的性别,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我不想成为被男人牵动着一喜一忧、为男人哭叫的女人,我也不想成为某人的新娘、某人的卡卡。作为女人降临在这世上的不甘与悲伤,侬是不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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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不想看见。不想看见老去的卡卡,不想看见她失去嗲嗲、姥姥和嚯啰后的晚年。侬会建立家庭,小兔也会出门工作,而卡卡被独自留在家里,泪水打湿了她的手指。她一边翻看裁缝杂志,一边咔哒咔哒地踩着缝纫机,缝制没有任何人会穿的裙子。我不想看见。在那样的某一天里她倒下了,鼻子周围缠绕着细管,在惨白的病房里苟延残喘,脸上的泪痕干了一道又一道。这样的卡卡,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卡卡在我小时候,在她仍然拥有温柔与威严的时候,作为我的神死去。这个国家有多少人,会在看护父母走至人生最后一程时,像这样一边祈愿一边设想陪父母一起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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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这些场景,小兔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怀孕的念头。可就算死,我也不想要所谓的下一代, 我只是想生下卡卡,生下她,然后从零开始养育她。那样一来,一定能够拯救她。我会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千万不要犯生下小兔这种错误,不惜一切地将她守护得如同婴儿一般纯净。虽然我憎恨女人产下婴儿、成为母亲的宿命,也一点儿不想成为谁的卡卡,可如今,我能相信的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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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唐突地想起,将卡卡与托托联结在一起的正是小兔。出生这件事,从一个女人染血的双腿间降生于世这件事,意味着在一个处女的身上刻印伤痕。让卡卡无路可退的人,既不是托托,也不是在托托之前或许存在过的男人们,而是我自己。卡卡精神失常的根本源头,是她最初生育的女儿,小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