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梦湖:施笃姆诗意小说选》:
“可能够吃力的吧?”我说。
“吃力?”他慢慢地重复着,“我所付出的代价,也许少得不能再少了。”说时他朝自己的妻子送去温情脉脉的一瞥,满含着占有喜悦的一瞥,就好像他刚刚才得到这个爱人似的。
我不由得想起来此第一天的一件小事。当时我跨进朋友的书房,一眼就发现他的写字台旁挂着一位美丽少女的肖像。那是一幅油画,色彩明快鲜亮,形象生气勃勃。我问画的是谁,鲁道夫便回答:“是我妻子的画像。”“也就是说,”他补充道,“是那个随即成了我未婚妻,后来做了我妻子的女孩。像最初是画来送给爷爷奶奶的,最后又作为遗产回到了她自己手里。”说着他踱到了画像跟前,我呢,则在脑子里把这青春焕发的容颜,和我还只是匆匆瞥见的主妇的面容做着对比。过了一会儿,当我再注意到他时,发现他脸上分明流露着一丝隐痛,一种发自内心的、我在这个家住得越久越无法解释的表情。要知道,这位少女而今已经属于他。她健康地活着,而且——看来是这样——现在仍使他感到幸福。
这当口,我们面前那美丽、安详的身影离开露台,走到下边的花园中去了,我呢也不怕碰着人家尚未痊愈的伤口,没法再管住自己的嘴巴,便将适才的发现径直抖搂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鲁道夫?”我边说边抓住自己青年时代的朋友的手,“告诉我吧,要是你办得到!”
他再次望了望下边的花园,在花园后面的草地上,已经冉冉升起了暮霭。接着,鲁道夫抹开额前平直的头发,用我曾经十分熟悉的诚挚声调讲起来:
“没谁做什么亏心事,也没发生任何不幸,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把这种事能形诸言语的部分统统告诉你。你那会儿从我的信里已经了解,十五年前,我在自己父母家里认识了我的妻子。她来访问我的妹妹,她跟她是游泳时在咱们西海中的岛屿上偶然碰在了一起。我当时正处于事业最艰苦和最折磨人的阶段。一个出资建造我们商号用房的合伙人突然逃之夭夭,所缺的资金必须在最短期限内另行筹集,加以填补。再加上这时我计划创办轮船航运公司也招来邻里妒忌,因此不断碰到新设置的障碍。在紧张的工作中熬过了一天,晚来就需要得到同情和鼓励,就需要有一个心灵的休憩地。这两样,我都在妹妹年轻的女友那儿找到了。傍晚在父母家的花园里,我俩来回漫步在女贞树的篱笆之间,我的打算和我的忧虑便成了谈话的内容。她不只善于倾听,还理解一切。你来此第一天就赞赏过她为人朴实、稳重,在当时她已表现出这些品格。还有年轻人的敢作敢为精神,她同样不缺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和两个姑娘面对面坐在凉亭里古老的石桌旁。那天白天,我真是什么祸事全降临了,一瞬间完全心灰意懒,竟叫了起来:‘完啦,我已经精疲力竭!’她没有搭腔,却默默用手支着下巴,用近乎愤怒和惊愕的目光瞅着我,瞅了有好一会儿。随后她把头转向我妹妹,笑了笑说:‘你瞧瞧!他自己已经不再相信自己!’她说得确实不错,在接下来的几个礼拜,我已感到有足够的能力。终于,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了我;我呢,也紧紧握住了它不再放开。
“别人常对我说起她的美貌,这我也注意到了。过去我从未想过这事,后来同样也没有再想。她就这样成了我的妻子,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伴侣,而我在生活中,每天总会遇上需要解决的新难题。你应该回忆得起来——当时我经常给你写信——从此我怎样摆脱了一个麻烦又遇上新的麻烦。我当时有种感觉,好像一切全靠了她。她似乎遇事总知道该干什么,她似乎能听懂事物无声的语言,就像童话里的那个金姑娘,在经过林子时能够听见树木发出的喊声:‘摇摇树干,摇摇树干,我们这些苹果全都已经熟啦!’没过几年,我已有能力买下这座庄园,并且进行装修,以满足自己不多的心愿。但是,随着好运的光顾,业务也日渐增多起来,不是我支配它们,而是它们支配我,让我陷入了一个接一个连环套似的网络,整个的心力全投进去了,一天又一天地只做着这件事。”
我的朋友停止了讲述,他那个最大的十二岁的女儿从屋子里来到我们跟前,问她妈妈到什么地方去了。鲁道夫抱起了她,侧耳朝下边的花园倾听。花园围墙的旁边,玻璃暖房的白色屋脊高耸在灌木丛的顶上。从暖房里传来小妹妹的笑声,其间也不时能听见妈妈诓哄小家伙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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