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渡轮靠上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戴尔刚走下跳板,天上突然刮来一阵大风,随即,温暖的雨点就打到了他的脸上。从这班轮渡上下来的乘客寥寥无几,他们衣着寒碜,手里提着廉价的卡纸板小包和纸袋子。大家无奈地站在那个海关小屋前,等待小屋开门。围栏那边,五六个贼头贼脑的阿拉伯人早就盯上了他,向他大声喊道:“大都会酒店,先生!”“嘿!约翰尼,赶紧!”“你想住酒店吗?”“格兰德酒店,嘿!”好像他举着护照,是特意给他们看似的。他没有搭理他们。一两分钟之前,雨就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到海关官员开门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淋得很湿了,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小屋里面的柜台上点着三盏煤油灯,每一个官员前面一盏。他们把戴尔留到最后检查,三个官员一齐上来,仔细翻检着他的物品,脸上不带一丝友善或幽默的表情。他只得把满满当当的东西重新装箱,这样这几个箱子才能合得上。他们用淡紫色的粉笔在箱子上打了个记号,极不情愿地放他过去。过了海关,他排队等在一个窗口前面,窗口上方写着警察的字样。他站在那里,看到了一个衣着体面、头戴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鸭舌帽还带着护目镜。于是他大叫一声:“出租车!”戴鸭舌帽的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上前来取他的行李,这时其他几个人也争着抢着走过来。戴尔是今天晚上唯一的猎物。几个人吵吵闹闹地跟着出租车司机走出了海关大门。他非常厌恶地转过头去。不知怎的,他感到一阵恶心。
坐进出租车,看着雨水拍打着挡风玻璃,听着来回刮着的雨刮器嘎吱嘎吱作响,他仍然感到恶心。现在,他真的到了这里;他再也回不去了。当然,他从来没有想过回去的事。他在回信中说,他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并买好了从纽约出发的船票——那时他就知道,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不能回头了。当一个男人兜里只剩下不到五百美元的时候,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现在他真的到了这里。透过湿漉漉的玻璃,他神情紧张地看着夜色,第一次产生了绝望和孤独的感觉——他原以为他早就把绝望和孤独抛在身后了。他点上一支烟,将烟盒递给司机。
他选择让司机来决定他今晚去哪里过夜。司机是个阿拉伯人,懂不了几句英语,但是“便宜”和“干净”这两个英语单词他还是知道的。车子开过一道防波堤,来到了陆地上,在一座大门前停下了,两个警察从前窗探进头来。然后司机继续沿着一条街慢吞吞地开了一会儿,街上一片昏暗,没有几盏灯亮着。他们到了一家酒店门前。司机没有主动帮他拿行李,也不见一个门童迎出来。戴尔又看了一眼酒店的入口。看其正面,倒像一家大型的现代酒店,但正门里面却是黑乎乎的,只有一支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他下了车,开始拿行李。司机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拿东西。他满心狐疑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正急着要走呢。
他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到人行道上,向司机付了车费,然后推开酒店的大门,看到一个小伙子坐在小小的接待台前。那人长着一头光滑乌黑的头发,留着整洁的胡子。烛火是这里唯一的光亮。他问这里是不是德拉普拉亚酒店。当小伙子回答“是”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他一个人将行李搬进酒店大厅,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接着,他由一个拿着蜡烛的小门童领着,爬楼梯到了房间:因为停电,电梯无法使用。
他们爬了三段楼梯。整个酒店就像一个巨大的房间,不断发出混凝土结构的回响,每一个脚步声都能放大开来,传向四面八方。这家酒店处处给人以一种只有进到廉价的新建筑里才会感觉到的紧张感和十足的低俗感。有的墙面上已经出现巨大的裂缝,门周围的不少石膏装饰已经脱落,地板上的瓷砖也是东缺一块西缺一块。
他们到了房间门口。门童先开门进去,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亮了一支插在空君度酒瓶上的新蜡烛。黑影马上投到墙上。戴尔嗅了一下这久不流通的空气。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味:潮湿的石膏味,和多少天不洗的臭脚发出的怪味。
“噗!臭死了。”他说。他用怀疑的神色看着床,掀开污迹斑斑的蓝色床罩,看看下面的被单。
门对面是一扇很大的窗户。门童赶紧跑过去,哗啦一下将窗户推开。一阵风从黑暗处吹进房间,隐约还可以听到海浪声。门童用西班牙语说了几句,戴尔猜测,他大概在说这房间不错,因为它面朝海滩。戴尔才不管这房间面朝哪里呢:他不是来度假的。他眼下最想要的,就是痛痛快快洗个澡。门童马上将窗户关上,匆忙下楼006
去取客人的行李了。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外表可憎的小隔间,混凝土墙,混凝土地面,就算是淋浴间了。他试着打开了一个标记着热水的水龙头。令他吃惊的是,这水相当地烫。
卷一国际区
卷二鲜肉与玫瑰
卷三怪物时代
卷四别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