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上传中》(第一章节选)
办公室里精密的软件系统通常会替我屏蔽电话,但这个电话毫无预警地直接打了进来,办公桌对面七米宽的墙壁显示屏突然停止展示我正在欣赏的作品(克雷斯齐格令人眼花缭乱的抽象派动画《光谱密度》),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年轻男性面孔。
我立刻怀疑这张脸是个面具或拟像。没有任何一个面部特征不像真的,甚至没有一点儿不自然——软趴趴的棕色头发,浅蓝色的眼睛,细长的鼻子,方正的下巴——但这张脸作为一个整体来说过于对称,过于无瑕,过于欠缺个性,因此不可能是真的。背景里,仿陶六边形瓷砖拼成的艳丽图案缓缓飘过墙纸——乏味得可悲的复古几何主义,无疑是为了让这张脸相比之下显得真实。我在瞬息之内做出了以上判断。画面一直拉伸放大到画廊的天花板,四倍于我的身高,在我眼前供我无情地审视。
那个“年轻人”说:“你妻子在我们手上/转五十万澳元/到这个账户/假如你不希望她/受苦。”我忍不住要这么断句;不自然的说话节奏和单个字的清晰发音,使这段话听上去像是某个无可救药的嬉皮行为艺术家在朗诵zui糟糕的诗歌,作品名《索取赎金》。
面具说话的时候,一个十六位的账户号码闪烁滚过屏幕底部。
我说:“滚你的吧。一点儿也不好玩。”
面具消失了,洛琳出现在屏幕上。她头发乱糟糟的,面颊红彤彤的,像是刚打过架——但她并没有烦躁不安,也不歇斯底里;她倔强地控制住了自己。我瞪着屏幕,房间似乎在晃动,我感觉到手臂和胸部涌出汗珠,几秒钟内就不可思议地流成了小河。
她说:“戴维,听我说,我没事,他们没有伤害我,但——”
然后通话就被切断了。
我呆坐了几秒钟,只觉得天旋地转,汗水打湿了我的全身,我眩晕得太厉害,无法信任自己去移动哪怕一块肌肉。然后我对办公室说:“回放通话。”我以为电脑会拒绝我,说一整天都没有电话打进来过,但我错了。刚才那一幕重新开始。
“你妻子在我们手上……”
“滚你的吧……”
“戴维,听我说……”
我吩咐办公室:“打电话到我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究竟应该相信什么,也不知道我希望发生了什么。这更多的是一种本能反应—— 就像你在坠落时会挥动手臂去抓坚实的东西,哪怕你很清楚你够不着。
我坐在那儿听振铃声,心想:我能想到办法处理这件事的。洛琳会被释放,毫发无损——只需要付钱就行。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发生;一切都会不可阻挡地解决——即便途中的每一秒都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铃响到第七声,我觉得我像是在办公桌前不眠不休地坐了好几天:麻木,空洞,一切都不像真的。
然后洛琳接听了电话。我能看见她背后的工作室,墙上是熟悉的炭笔速写。我张开嘴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她的表情从一般性的气恼转为惊慌。她说:“戴维?出什么事了?你看上去像是心脏病发作了。”
我有好几秒钟无法回答她。一方面,我纯粹松了一口气——而且已经觉得自己在犯傻了,居然会这么容易上当……但另一方面,我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鼓起勇气准备迎接再一轮反转。既然办公室的电话系统能被攻破,我怎么能确定这个电话真的打回了家里呢?她落在绑匪手上的影像同样具有说服力,而我凭什么相信我真的见到了洛琳安全地待在她的工作室里呢?屏幕上的这个“女人”随时都会抛弃伪装,开始冷冷地吟诵:“你妻子在我们手上……”
但事情没有这么发生。于是我镇定心情,把我见到的东西告诉了真正的洛琳。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