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圣手”毛姆的巅峰之作，写给青年人的梦想之书。
※ 如果一切都消失，仍然会有一个讲故事的人的世界……这毫无疑问就是永恒的毛姆世界，一旦我们走进这世界，就像走进柯南•道尔的贝克街一样，是怀着快乐的、永远回到家的感觉。——英国作家、评论家西里尔•康诺利
※ 装帧设计亮点：精美蓝碧源新渲染色咕新宝蓝纸；书名烫银、封面插图印银；封底精美竖形腰封；附赠精美藏书票。四重设计，多重工艺，尽享珍藏版的极致之美。
我不知道斯特里克兰为何突然提出要给我看画，但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一个人会在作品中展露本性。社交场合中的人，只会向世人展示他愿意展示的一面。要想了解一个人，只能通过对其下意识间做出的某些细微动作，或脸上转瞬而逝的表情来推断。有时，人们的面具过于完美，久而久之，就真活成了自己假装的那个人。然而，人在自己的著作或画作里，会毫无防备地展露真我。自命不凡只会暴露愚蠢空虚。涂上油漆冒充铁条的木条，依然会被视为木条。无论如何佯装独特，也掩藏不住平庸的头脑。对敏锐的观察者来说，哪怕最漫不经心的创作，也会泄露灵魂深处的隐秘。踏上通往斯特里克兰住处的那段没完没了的楼梯时，我承认自己有点儿兴奋，就像即将踏上一场令人惊奇的冒险一般。我好奇地环顾房间，感觉它甚至比记忆中更小、更空荡。我有些朋友非要大画室，信誓旦旦说除非所有条件都合心意，否则他们就无法工作。如果看到这里，真不知道他们该作何感想。
“你最好站在那儿。”他指着一个地方说。他或许认为，对于他要给我看的画，那儿是最佳观赏地。
“你应该不想让我说话吧。”我开口道。
“该死，当然不想。闭上你的嘴。”
他把一幅画摆上画架，让我看了一两分钟，然后取下来，放上另一张。我想，他让我看了三十多幅，是他这六年来的全部成果。一幅都没卖出去。这些画尺寸不一，小点儿的是静物，最大的是风景，肖像大约有半打。
“就这么多。”最后，他说。
真希望我能立刻看出画中蕴含的美和伟大的原创性。如今，我又重新看了其中的很多幅，剩下的因为看过复制品而非常熟悉。真奇怪，第一眼看到它们时，我竟非常失望。当时，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艺术应该带来的特别激荡。斯特里克兰的画给我一种仓皇失措的感觉，让我从未生出买画的念头。为此，我一直都在自责。我错过了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后来，大部分画作通过各种渠道被博物馆收藏，剩下的也成了富裕外行们珍而重之的私藏。我试图为自己找借口，认为自己的品位不错。但我知道，我的品位缺乏独创性。我对绘画几乎一窍不通，只能沿着前人照亮的路走。当时，我最欣赏印象派画家，渴望得到西斯莱和德加的作品，也崇拜马奈。在我看来，马奈的《奥林匹亚》就是当代最伟大的画。《草地上的午餐》也让我深受触动。我觉得，这些作品就是旷古绝今的巅峰之作。
我就不描述斯特里克兰展示出来的那些画了。描述绘画总是件枯燥乏味的事。再说，凡是对此感兴趣的人，都早已熟知那些画。如今，斯特里克兰对现代绘画的影响已经非常深远；如今，他和少数几人率先探索的国度，也有其他人绘制出地图。因此，现在的人们第一次看到他的画作，会发现自己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但请务必记住，当时的我可从未见过任何同类作品。首先，他笨拙的技巧让我吃惊。看惯了前辈大家的画，又坚信安格尔是近代画技最杰出的人，所以我认为斯特里克兰的技法非常拙劣，完全不懂他追求的那种简明风格。我记得，其中一幅静物画是几个橙子摆在一个盘子里。因为盘子不圆，橙子也不对称，我还有些恼怒。他的肖像画比真人大一点儿，看上去笨拙粗鄙。在我眼里，那些脸就跟漫画一样。对我来说，那些画采用的技法都是全新的。风景画甚至更令我困惑。有两三张画的是枫丹白露的树林，还有几张巴黎的街景。我的第一感觉是：它们或许出自某个喝醉的出租马车车夫之手。我完全糊涂了，觉得那些颜色尤其粗陋。我当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件事就是场无比晦涩的闹剧。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钦佩斯特洛夫的敏锐。他从一开始就看出，艺术领域正在发生一场革命。如今举世公认的天才，他也一早就辨认出来了。不过，哪怕我困惑又窘迫，也不能说没被打动。即便再愚昧无知，我也感受到那些作品中有一种真正的力量，一种努力表达自我的力量。我兴奋又着迷，认为那些画似乎想告诉我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却又说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虽然觉得它们丑陋，它们却暗示，而非揭示了一个重大秘密。这些画奇怪地挑逗着我，让我生出一种无法分析的情感。它们说出了某种言语无力传达的东西。
我想，斯特里克兰估计隐隐约约地在物质事物上看出了某种精神意义。这种意义如此怪异，他只能用并不完善的符号来表达。这就好比他在混沌的宇宙中发现一种新样式，于是带着痛苦的灵魂，笨拙地努力将其描绘下来。我看到一个备受折磨的灵魂拼命地试图表达自己。我转向他。
“我想，你是不是用错了方式。”我说。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你在努力表达一些东西。虽然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我并不确定绘画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我本以为，看过他的画，我多少就能了解他怪异的性格。我错了。那些画仅仅增加了我心中的惊诧，让我更加茫然。似乎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或许，甚至这点也是幻想）：他充满激情地想要挣脱某种力量的束缚。但那种力量是什么，以及自由会将他引向何处，依旧朦胧不清。我们每个人都孤独地活在世上，关在一座铜塔里，仅仅通过符号跟同类沟通。那些符号没有共同价值，所以承载的意义模糊不定。我们可怜地向他人传达心中的宝贵思想，他们却没有接收的能力。于是，我们只能孤独前行，哪怕肩并着肩，也形单影只，既无法了解同类，也不能被他们了解。我们就像客居异乡的人，纵使有很多美丽深远的想法可以表达，却因为他人几乎听不懂我们的语言，结果只能局限于绘画手册上的陈词滥调。他们虽然脑中沸腾着无数想法，却只能告诉你园丁姑妈的雨伞在屋子里。
这些画给我最后的印象是：他做出巨大努力，试图表达灵魂的某种状态。我估计，要想弄清这些画为何令我如此困惑，就得从研究这种努力下手。在斯特里克兰看来，颜色和形状显然有独特的含义。他无法忍受地要将某种感受传递出来。只要能离他追求的那件未知事物更近，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采用简化或歪曲的手段。因为旨在从大量互不相关的事件中找到他认为意义重大的东西，所以事实如何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他仿佛已经感受到宇宙的灵魂，并且必须将其表达出来。尽管这些画令我困惑不解，我却无法不被其中蕴含的情感打动。不知怎的，我觉得心里仿佛出乎预料地对斯特里克兰产生了一种感情。我竟无比同情他。
“我想，现在我明白你什么会屈服于布兰奇· 斯特洛夫的感情了。”我对他说。
“为什么？”
“应该是你失去了勇气。你的肉体将它的软弱传给了灵魂。我不知道支配你的那种无限渴望是什么，反正它逼着你踏上一条危险又孤独的探寻之路。你希望抵达目的地后，能最终摆脱那个折磨你的灵魂。在我眼里，你就像个永恒的朝圣者，追寻着某座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神祠。我不知道你追寻的到底是哪种不可思议的涅槃。你自己知道吗？或许，你追寻的是真理和自由，但在某个瞬间，你又以为自己可能在爱情中得到解放。我想，你疲惫的灵魂渴望在女人的怀中休息，等你发现事与愿违时，便开始憎恶那个女人。你不会怜悯她，因为你连自己也不怜悯。你是出于恐惧才逼死了她，因为你还在为不久前的化险为夷瑟瑟发抖呢。”他扯着胡子，冷冷地笑了一下。
“你真是个可怕的感伤主义者，我可怜的朋友。”
一星期后，我偶然听说斯特里克兰去了马赛。从此，我再没见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