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德语中篇小说经典》:
这以后,老先生终于付了酒钱。可是在离开之前,他还对侍者发出邀请,希望他在将来能参加客人们的谈话,是的,希望他就记忆所及,不失时机地讲一讲他那些有趣的事迹和经历。如此一来,酒店中天天光临的老客人加上这位侍者头儿,他们所具有的文学修养和知识,就超过了眼下同一座屋顶下打瞌睡的那个小小的作家协会。
第二天,作家先生们各奔前程;自然在分手前,又把开创“新狂飙突进运动”的事大谈了一番。他们已经预先分配了角色,都说通过维吉·施托特勒很好地沟通了与瑞士的关系,实在是万幸。他呢,就暂时兼二任,既扮演波德玛,又扮演拉瓦特尔,以便接待和鼓舞新一代的克洛普施托克、维兰德和歌德。
维吉·施托特勒回到故乡,完全让新的前景和新的计划冲昏了头脑。他留起梳到耳朵背后的长头发,架上一副纯粹平光的眼镜,蓄起尖尖的山羊胡子,为的是表里如一,使他的模样符合因结识那三位新交而一下子提高的身份。依照自己担当的使命,他开始在乡里摸情况,觅知音。一旦打听到某人曾给历书投寄过一则小故事,或者写过几节双行押韵的打油诗——塞尔德维拉这座城市的所谓文学仅此而已——他便立刻去拉人家参加他们的“狂飙突进运动”。然而,那些机灵的人一发现他的企图,明白他的荒唐要求,就把他变成他们的笑柄和写新的打油诗嘲讽的对象,并且将这些诗拿到酒馆饭店里朗诵,令他大为恼火。一次,在市政府的招待会上,他非常婉转地问市政府秘书对“库尔特·冯·瓦尔德”评价如何,不想秘书先生却回答:“库尔特·冯·瓦尔德?那是头什么驴子?”这下维吉真受不了啦,从此又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做生意。
回到家,他开始观察自己的老婆。他发现,格丽特莉戴着她的小软帽坐在纺车边,红红的嘴儿,颤巍巍的胸脯,小小的脚儿,样子真叫妩媚动人。突然,他灵机一动,下决心提高她的文学修养,使她成为他的缪斯。他当即叫她把那架用骨头刻的小环儿和小铃铛精致地装饰起来的纺车扔到一边,松掉转轴上的绿色皮带。与此同时,他却塞一部古老的人类学著作在她手里,命令她阅读。他自己呢,则到账房去工作,免得在此期间耽误营业大计。他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很满意,工作也就顺顺当当。可是,等他回家去吃饭,急不可待地准备与他的“缪斯”做第一次思想交流,他老婆却直摇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一开始弦可别绷得太紧!”他想,因此吃完饭换给她一本《一个孤寂女子在春天的书信》,让她一直读到晚上。他自己却去到库房,发走一批染料木,随后走进森林中,参加一片橡树林的拍卖会。在会上,他成交了一笔好买卖,心里一高兴,又继续散~会儿步,但仍然无实际收获。他把营业笔记揣起来,掏出一本有钢锁扣的小一点的记事册。
他抱着本子站到正好在近旁的一棵树面前,细细地端详后写道:“榉树干。浅灰色带更浅的斑痕和横条。表面覆着两种苔藓,一种几乎是黑色,一种是金丝绒一般的亮绿色。此外还有淡黄、浅红和白的地衣,它们经常缠绕纠结在一起。侧面攀附着一根常春藤。光照情况得下次考察,因为树干处于阴影中,也许在写强盗的场面时能派上用场。”
接着,他又在打进地里的一段木桩前停住脚步。桩头下不知是哪个小孩挂了一只死蜥蜴。他写道:“有趣的细节。地上插着根小木桩,桩上缠着条银灰色的蛇尸体,表现出死的痉挛和挣扎。蚂蚁在其空空的腹腔爬进爬出,带给悲惨的一幕以生机。几茎红穗野草摇摇摆摆,把一切全罩在自己的投影里。是神使墨丘利死了,把他缠着一条蛇的游杖插在了这儿?这一暗示更适合于商业小说。再者,此杖或日桩子已老朽风化,颜色同蛇一样;在阳光照射下,它想必像长着银灰色的发辫。(后一观察可能颇具新意)”
他还停在小推车的车辙前,写道:“乡村小说的题材:车辙半淹没于水中,水里游动着小生物。低洼的道路。地面潮湿,深褐色。脚印里也灌满了水,铁锈似的浅红色。路中间有一巨石,部分新碰伤,像是车轮所致。争斗与暴力。”
……
展开